林幼卿闭了闭眼,先是自我感觉了一番,又抬手抚额试了试体温,而后得出一个结论:似乎病情既没有明显地好转,却也没再加重。
这样的情况其实也不坏。
可能是在空间待得时间太短,尚不足以改善病情。
“既然姑娘不想惊动那边,那奴婢就去街上寻位大夫回来,给姑娘瞧病吧。”木香打破室内的宁静,语气笃定地建议道。
姑娘还生着病呢,可不能惹她生气。
林幼卿想了想,终于开口道:“这有一个降温的法子,咱们要不先试试看……”
“姑娘快说什么法子?”不等她把话说完,木香就追问起来。
林幼卿道:“据说,用酒擦身可以降温。我记得……当初好像买了两小坛酒,那边宅子有一坛,这边也留了一坛,只是一时想不起放哪了,丁香与木香,你们不妨四处找找看。”
末了,她扭头吩咐立在床尾的兰香,“你去煮饭,大家都该饿了。”
把人都忽悠出去后,林幼卿放下帐子,闪身进了空间,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她之所以不让丁香去找四皇子,其一是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另一方面也是因四皇子这会,估计正一个头两个大,不知如何闹心着呢。
她就不要再去添乱了吧。
再说了,他与四皇子真的不熟。
*
这场持续性的降雨,无疑打乱了官府的赈灾的计划,也可能浇灭了灾民们刚升起的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甚至已经夺取,或正在夺取许多人的性命。
它在无情地嘲笑着世人高兴的太早了,这场大洪灾还没有过去呢。
此时,若是有人从高处俯视整个府城的话,就会看到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就是菩萨来了也要落泪的。
流民聚集的城外,仿佛一个弱肉强食的战场。
人们为了一口吃的,为了在棚子下躲雨,为了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而大打出手。随时都有人加入争斗,也随时都有人被强行退出。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病死的有之,饿死的有之,被打死的亦有之,负责清理的差役根本清不过来。
已没人会因这些尸体产生任何生理不适,已经到麻木与熟视无睹的地步,连幼童都可以对着死人吃饭,枕着尸体睡觉。
粥棚还在冒雨施粥,可排队领粥的队伍显得稀稀拉拉的,已经没有了之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壮观场景了。
城里的流民,要稍微幸运一点。
虽然没有草棚子,但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廊下都可勉强躲雨,若是遇上富裕良善之家,兴许还能讨到一口热乎的吃食——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城中百姓的日子也很艰难,一个个把粮食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珍贵,自家都是数着米粒下锅,哪里还有给外人的,能给一碗热水就算很心善了。
可最不济,那些流民一家子活不下去了,也能寻个牙行卖身。
然而,每条街道上,还是免不了会横着几具尸体,这些尸体,也很快就会被巡街的衙役抬上板车,待装满一车,就会运去城外丢进偌大的万人坑中。
府城四皇子下榻的府邸中,此刻的四皇子正如林幼卿所预料的那样,头痛得很。
面对城里城外的一具具尸体,四皇子也已经可以做到熟视无睹了。
换句话说,他已经不在意死多少人。
他恼怒的是,在他的努力与妥协之下好不容易开创的良好局面,就这样被一场连绵的大雨,轻飘飘地就给抹煞了;原本引以为傲、能让他在父皇与一班朝臣面前风光一把的政绩,转眼成空。
就像是上天在跟他作对。
不过,四皇子赵珽向来就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心里再不痛快,他也不会像官宦之家的纨绔子弟那样,暴躁地怒砸东西,或是拿下人出气,顶多就是黑着一张脸。
说起来,似乎跟平时的他也没多大差别。
不知是为了彰显庄重,还是这人本来就属于不苟言笑的那类人,在人前几乎很难在这位四皇子脸上看到其他表情。
这样的形象倒是平添了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与神秘感。
不过贴身服侍的邓通,极善于察言观色,还是能感受到主子身上所释放出来的那股低气压,每当这时就会拎着心,格外小心伺候着。
他这里小心翼翼地陪着主子练字,就见帘子外仿佛有个人影晃来晃去的,不由心中微恼,谁这么没眼色啊?
没见殿下正心里不痛快,还敢往枪口上撞,这是寿星翁上吊——嫌命长了?
他倒要瞧瞧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四皇子沉着一张脸,立于宽大的书案后,一手撩起宽大的衣袖免得惹上墨汁,一手握着一支大号的狼毫,于雪白的澄心纸上笔走龙蛇,挥洒自如,神情极为专注,已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当中。
很想出去教训一下人的邓通,这才敢稍稍地活动了一下站得有些麻的双腿,这一动,立时教他龇牙咧嘴起来,又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整个人就显得有些滑稽,就像是在表演着一幕哑剧似的。
待恢复过来后,他又偷瞧了一眼四皇子,这才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内。
“敢在书房外转悠,还懂不懂规矩了?”还没看清那人是谁,暴脾气的邓通便压着嗓子出声训斥。
那人在屋外徘徊了半天,也一直没能鼓起勇气,就在转身要离开时,就听到这么一道呵斥,立时吓得一个激灵。
看清来人后,邓通倒是一时忘了生气,反而有些诧异地叫道:“红叶,怎么是你?”
他还以为外面又出了什么新状况,底下人急着来禀告殿下呢。
不是就好,他也能跟着松口气了。
“呃……奴婢,奴婢……”红叶本就有些怵这位四皇子身边的太监,这会正惊魂未定,原先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儿都丢去了爪哇国。
作为知府家里的一个二等婢女,她心里对宫里出来的人无疑充满了畏惧。
之前的那点勇气,此刻已消失殆尽,唯有满腔懊悔了。
她不敢想,刚才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生出那种心思来?
生出那种心思也就罢了,怎么还敢付诸于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