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母的棺木就寄放去了城中一家寺庙内。
眼下虽已立秋,但天气尚热。
棺木在家里也放不得,又出不了城,只得等将来回乡时再将棺木带回乡安葬了。
据林老太太所说:
“那位钱少爷一大早就领着一帮子下人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棺木给抬了过去。”
家里人根本插不上手。
从庙里回来后,钱思安就把张明远兄妹三人,以及张母娘家的几个小侄子们一并给接走了。
张明远拄着拐,面沉如水地来正房跟林家两位老人辞行。
林老太太暗自叹息一声,心里纵然无限惋惜,也深知不便出言挽留,却是把昔日订亲时张家给孙女的聘礼——20两聘金与翡翠玉镯,归还给了他。
这是订亲的聘礼中最贵重的两样东西了。
如今两家婚事已作罢,东西自然是要退还的。
迟疑片刻后,张明远也就伸手接了这两样东西。
至此,两人的婚约算是彻底解除了。
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婚事已了,林老太太少不得要来跟孙女言语一声。
“明远那孩子,接东西的时候手都在抖,眼里还噙着泪,看的我那个心里不落忍哟!”
林老太太说着说着,不由低头拿衣角抹起了泪。
两个孩子的婚事是她一手凑成的,如今以这样的局面收场,她心里着实不得劲很。
林幼卿也陪着轻叹了一声。
许是林老太太也不想孙女的情绪一直陷在这件糟心的事里拔不出来,念叨了一句就说起了别的事:
“一家人总这么着守在宅子里光吃不干的,身上的骨头都要给他们养懒了。
“再说了,坐吃山也空。总得想个法子让你大伯他们都忙起来才是。但你阿爷整日出去转悠,说他心里也一直寻思着这事呢,只是没见着有哪家富户招工的。
“倒是这几日官府出了个告示,要在城里招壮劳力,中午还给管一顿饭食,但却没说招人做什么,也就不敢让他们去报名。”
庄户人忙乎惯了,一旦闲下来就浑身不得劲。
也见不得子孙游手好闲,生怕把性子都给养歪了。
林幼卿也曾是农家出身,很能理解老人家的这种心情,不由劝道:“那咱们不如等等再说,孙女帮着打听一下衙门招人的用意。”
老太太来之前,她正在看莫先生差人送来的信。
信上说要她去唐师兄府上住一段时日,趁着他人在蕲州城,跟他好好读几日书,把落下的功课捡起来。
林幼卿晓得这是莫先生的一片美意。
一是,为了让她从退婚的打击中振作起来。
二则,也着实有意传授些学识于她。
好歹拜在了他这个名士门下,女弟子便是不用去科考,也不能腹中空空堕了他的名头。
莫先生不给她“悲伤”的时间,决意趁此机会好好打磨一下她这块顽石,身为弟子的林幼卿也不敢懈怠。
横竖眼下她正闲得发慌,能跟着莫先生学点东西正可打发一下时间,哪有不情愿的?
既然要搬去唐知府家里小住,那么必然是要告知家里一声的。
这一告知,她拜师的事也就藏不住了。
其实,能拜莫先生这样一位天下闻名的名师,搁别人身上,早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了,哪里会藏着掖着,锦衣夜行。
主要是她不愿意张扬,才没把这事捅出去。
好吧,坦率一点来讲。
是因为她这个弟子吧,未免有些......徒有虚名。
在荒岛上的那段日子,她虽拜了师,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拢共也没跟莫先生老实念过几日书,也就没从这位名师身上学到多少东西。
说出去,实在怕给先生脸上抹黑。
这会,祖孙两人既然话赶话的说到了这里,林幼卿索性趁着现在把事情挑明了。
听孙女说她是如何拜了位先生,又是如何与蕲州城知府搭上关系的,林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开的嘴巴一直就没有合拢过。
原还对孙女所说的“打听”一事没当回事,这会立时就觉得自家孙女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那唐知府既是孙女的同门师兄,那么孙女跟他打听一下官府招工这种小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林老太太颇觉欣慰,激动地一把握住林幼卿的小手,乐不可支地念叨起来:“这就好这就好!元娘啊,这回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呢!”
感叹一番后,又直言不讳地道出了心里话,“阿奶本还担心这头退了张家的亲事,会对你的名声不利,将来影响说亲。如今晓得你竟拜了一位这么厉害的先生,阿奶还有什么好愁的呢?”
心里想的却是:
那位先生门下肯定有不少弟子,随便给孙女说上一位,只怕都是门很不错的亲事。
比起张家只高不低。
林幼卿若是晓得祖母还有这样的想头,肯定会哭笑不得。
但略一思量,似乎也自有一番道理......
*
禀过了家中长辈,又领着叔伯堂兄们去城外送了一趟干粮,林幼卿才坐上来接她的马车住进了知府府衙。
莫远山时隔多日,终于又见到令他牵肠挂肚的女弟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而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进入了师长的角色。
说起了他的教学安排:
“古人有云,半部《论语》治天下。既然已起了个头,那边继续往下学吧。日后上午就随为师学习一个时辰的《论语》,再练半个时辰的字。
“下晌,再学一个时辰的诗词吧。至于琴棋书画、调香、烹茶凡此种种,你若有所喜好,也可涉猎一二,于修身养性大有裨益。”
林幼卿点头称是。
心里却难掩激动,莫先生不仅涉猎广泛,还是连中三元的两榜进士,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国朝名士。
她这是遇上了一位宝藏老师吗?
一个人竟然能教得了这么多东西,还是不收学费,供弟子吃住的那种。
兴奋归兴奋,但她对于选哪样来学,心里一时却拿不定主意。
说实话她都挺想学的,但也晓得贪多不烂的道理,且这些琴棋书画之类最是易学难精,能学好其中一两样,就极难得了。
但话说回来,她也不求每样精通,单学一些皮毛也知足了,总好过一窍不通。
日后万一用得着的时候,可以装点一下门面也就是了。
“若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也可先一一试学过后,再视其天赋与兴趣而定。”
见学生踌躇不决,莫先生给出了另一套更为可行的方案。
“都听先生的!”
林幼卿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