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赵珽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黄金令牌,便随手地搁于炕桌上。
斜睨了一眼软枕下露出的一角湖水绿的衣带,复又望向榻前之人。
唐知府一壁收回微酸的手臂,一壁回道:“小师妹昨日刚到下官府中小住,随莫先生读书。”
赵珽唇角带笑:
“哦,莫先生对这个小弟子倒是颇为用心。”
顿了顿,抬眼望着立在榻前的唐知府,话音一转,温和地道,“本皇子听闻唐大人府上的饭菜很是美味,不知本皇子有没有这个口福品尝一下呢?”
唐大人心中一跳。
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话题陡然就拐到了自家的饭菜上了?
他府上的厨子好像是夫人自娘家带来的,确实会几样拿手的大菜,但也只在年节或是特殊的日子才会做来吃。
平日里的家常菜虽然也算可口,却还算不上惊艳吧。
难道他家的饭菜真有这么好吃吗?
连四皇子都有所耳闻,还给惦记上了。
待站直了身子,抬起的眸光不经意地落在四皇子身上时,他才恍然似有所悟。
四皇子赵珽见他久不回应,心中微有不快,眼锋立时扫了过去。
唐顺之这才回过神来,身形微颤,沉声应道:“下官自是求之不得。”
“那不如就今日吧。”
今日?!
可此时午饭都已经吃过了呀!
难道四皇子是想在他家……用晚膳?
脑中刚冒出这个有些疯狂的念头,就听榻上的四皇子道:“嗯,今日酉初下衙后,本皇子便随唐大人一道回府吧。好了,你且先退下吧。”
唐顺之也想着须赶紧遣人回去传话,让夫人得知此事,当即应了一声“是”。
及至快走书房了,他才猛然想起四皇子仿佛有事要与他说来着。
复又退了回来,拱手提醒道:“四殿下先前欲说何事?”
“罢了。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晚上咱们再议吧。”
赵珽眉头一凝,摆摆手道。
恍然间,唐顺之就想到了昨日送来的一道绝密文书。
上面说今年北方情形也比较艰难,多地遭受旱灾,粮食减产,百姓食不果腹,实在调不出更多的粮食来支援南边了……
大康地域辽阔,南涝北旱也不甚稀奇。
地方上每年都会上报一些大小不一的灾情,但像今年南方这样大范围受灾的情形倒也少见。
故此,南边的情形显然更为严峻一些。
四皇子前段时日从富商手中所借来的米粮已用去大半,恐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原想着总能等到北边的粮食运过来,这下算是指望落空了。
这事暂且瞒下尚未外传。
只有四皇子身旁最为亲近的三五个人知晓罢了,而他作为城中主官,自然也在知情人之列。
四皇子莫非想问计于他?
这事问谁谁头疼。
得知情况后,他也不是没琢磨过这事,只是暂时尚一筹莫展,还没有无中生有的好法子。
他还正准备向自己的先生求教呢。
这会自然是能躲一时是一时了。
且眉睫之下,还有更迫切的事要先处理呢。
待唐顺之前脚出了府宅,后脚就指了候在门外的一个十七八岁的长随,赶紧回去把四皇子来府中用晚膳之事告知给夫人,让即刻张罗起来。
这是四皇子来到蕲州城后,头一次到官员家中做客,自然不能马虎对待。
*
这厢,林幼卿与莫先生一同从幽暗的牢房出来,拐上通往出口的甬道上,没走几步,就听到不远处的侧门有吵嚷之声。
正好他们也要从此门出去。
走近一看,原是一位二十岁左右身着青衫布衣的的男子,想去牢狱探监,而守门的差役挡着不让进。
就听其中有个差役不耐烦地叫嚷道:“上面大人吩咐过了,苏大人是朝廷钦犯,谁都不许探监!快走快走!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许逗留!小心打你板子。”
师生俩正巧走近了门口,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幼卿莫名心里发虚,暗道这年头连探监都得走后门才行。
那厢,年轻男子还要与差役争执,就见里面有人出来,下意识地就望了过去。
一老一少,那个少的还是位长相极为标致的姑娘,两人打眼一看就是刚探完监的模样。
别人探的,为何他探不得?
年轻男子眼里不由流露出了一丝艳羡,与些许怨念来。
转头又跟差役求起情来:“差爷,我是苏大人的长子,进去看一眼家父就出来,求您就行行方便吧!”
说着,自身上摸出一个荷包,就往差役手里塞。
林幼卿柳眉一挑。
莫非这就是苏慕云的长子?
她还正愁要怎么把那封家信送出去呢,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了枕头来。
“干什么干什么呢?说了不能探就不能探!赶紧滚一边去!”
那差役也瞧见了走出来的知府亲眷,正要上前谄媚,不想这男子竟当众对他行贿,这不是要砸掉他好不容易端上的铁饭碗吗?
士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摆出一副义正言辞地做派,拍掉男子塞荷包的手。
“啪”的一声。
飞出去的荷包掉在了地上,随即一块白花花的碎银滚了出来,约摸三五两重。
差役不由心头一颤,露出一副肉疼的表情。随即又清醒过来,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角银子上移开,对着正要提脚跨出门槛的莫远山点头呵腰地笑道:“莫先生好!您老小心门槛啊!”
“无妨。”莫先生淡淡一笑。
脚步不停地越过那名差役,又走了三五步,经过捡了银子一脸沮丧的年轻男子面前时,顿住了步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苏少卿。”男子愣了一下,才答道。
“苏慕云是你什么人?”
听到父亲的名讳,苏少卿顿时有些激动,急切地道:“正是晚辈家父。您是......”
莫远山却不再说话,只略点了下头,转身对着身旁的林幼卿吩咐道:“把信交予为师,你且回府去吧。”
这是想把送信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呢。
林幼卿心领神会,当即就把信交给了他,在仆从的护送下回府衙去了。
这厢,莫远山则带着苏少卿去了正街上的一家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