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声真的不好赚……”
但无奈,刘昌郝只好解释。
他拿出与丝帛行交易的契单,分成两部分,一般一床棉被价值是五缗多钱,其彩帛便用掉三缗多钱,市价是十贯钱,乃是市贯,十贯钱仅相当于七点五缗钱,是贵,但人家还未达到番倍卖的地步。
然后是光棉胎,光棉胎售价更低,一百两光棉胎,包括棉线在内,仅售两千一百文钱,然后扣掉人工、过税、损耗、运费、几个牙人的抽解等等,在刘昌郝七算八算之下,净利一两只有一文来钱了。
“几乎无利润啊。”
“石公,末学本来就未打算用其盈多少利。”
其实就是三文钱的利,也是很低的利润,况且刘昌郝多少担着一些风险,付出巨大的成本。
算清楚自家的盈利情况,刘昌郝又说:“石公,末学即便以半价售之,供不应求,各丝帛行会以何价售之顾客?还会贵。”
“石公,其他人罢了,以前末学亦对你与陈公解释过,先等四五年,一旦推广,价格便会迅速下跌,跌到每两仅三四文钱,若外面裹以粗麻布为被套,一床价几何?甚至不足一贯钱也,然得有一个前提,能迅速于整个北方将其推广。”
“或末学从开始便将采购价定为每两四五文钱,是新物事,谁人愿意种植?”
“没有高利润支撑,前期他州他府各大户会不会派人来参观学习,朝廷能不能迅速将其推广?”
“或强行推广,不参观,仅凭末学着一本书,能否种好棉花?”
“其造福天下民众,非是眼下,而是在几年后,如此重要,四五年时间等不及?朝廷欲立即造福天下,末学做不到,或末学着一本书,以后再也不碰它。”
总要讲一个道理吧。
石得一无言。
然而刘昌郝心中有些哀叹,现在吴充在朝堂上捣鬼不可怕,但估计不久吴充就要上位,四五年时间多半是不可能了。这让他又想到了岭南。
朱三送来了卖秋菊的钱,秋菊贵,两批秋菊能得好几百缗钱。朱三问:“刘有宁,为何以皮棉订购价?”
“三郎,利润极薄,我担心推广于各农户家,种得不好,越不好,皮棉含量越低,以籽棉议价,说不定会亏损。故以皮棉议价,送来皮棉,立轧,以轧出皮棉数量付钱。”
“还有一条,因为数量大,利润少,采购的部分,只能给你们一个点的抽解。”
一个点的抽解已经不少了,不仅是棉花,还有彩帛,一万余亩棉田,明年其交易量最少能达到十几万贯,甚至能超过二十万贯。
对此,朱三与林明远皆无异议,不过朱三问了一句:“刘有宁,为何不稍压一下采购价?”
“幸好未压。”
石得一来质问,账算出来了,几乎是没有利润,即便放在台面上,某些人也不好说什么,然而压了采购价,产生明显的利润,又是另外的辰光。
林明远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年我抽空,于乌头渡或黄咀渡几个墟市替你收购胆绢布,至少能省掉几百贯钱。”
“明年采购的彩帛数量大,我再与丝帛行谈一谈价格,亦能压下几百贯。”
也只能压几百贯,对于刘家来说,采购数量是很大,然而放在京城,往往一笔大型交易,其交易额便会达到十万贯甚至更多。总之,宋朝发展到今天,也不仅是刘梁村这样的贫困山村,同样造就了无数有钱人家。
“刘有宁,若是你家能生产提花,又会节约很多钱。”
刘昌郝采购了许多彩帛,绫罗绸缎,有印花的,有刺绣的,有提花的,提花的不多,但因为贵,却占了不小的比例。
“这个再说,明年扩大甜瓜种植面积。”
别看这次棉花引起无数人关注,但将人工与其他成本除掉,真心没有赚多少钱,其利润也远不及甜瓜。但也不能说棉花没好处,若是没棉花,上次朝廷不会那么重视,也不会很快派陈绎与石得一过来,自己多半会被花家收买的两个衙皂给活活打死。
开始种红花草,又种麦子。
两块田,一块一亩半,一块一亩,皆是用隋大郎带来的官尺丈量出来的。
“施如此多肥料?”隋大郎惊讶地问。
故化肥一二三打趴了农家肥。
农家肥不发酵,肥力有限,有的还会带着病菌与病虫。发酵,太麻烦。
并且按照标准施肥,那怕种麦子,都需要施数千斤有机肥,数量大,普通人家根本筹集不了这个数量,用钱买……一旦用钱买,其结果只有两个字,严重亏本。
不但是肥料,刘昌郝还刻意打造了几个简易的人工打穴机,以便做到精准播种,但这是麦子唉,即便是精准(又叫精量)播种,想想一亩需多少粒种子吧。
不但如此,之前还用了沼液浸种,现在哪家有沼池?
隋大郎都看呆了。
“隋郎君,故我说此法不可推广,不但现在,往后去,还有一些手段,普通人家根本做不到,或者舍不得。”
但即便如此,产量还会有限,与种植方法无关,刘昌郝几乎是按试验田标准去种了,“地力”也没有问题,肥料更没有问题。至于病虫害,刘昌郝将麦田一分为二,便是有意防止病虫害的,主要的还是种子。没有好种子,即便用机器来进行精准播种,产量高的也有限。
当然,只要不碰到病虫害,放在宋朝,那将是一个惊人的产量。
徐四郎也在观看,他问:“不能推广,为何种之?”
“开拓世人的眼界,让世人知道,原来粟麦也有这样的产量。”
“产量会有几何?”
“会很高,高的出忽你想象。”
这种播种,若是种子能跟得上来,又未遇到病虫害,其亩产能达到千斤以上!即便宋亩小,宋斤大,也有七百多斤,但种子跟不上,刘昌郝也不好说,只能说先种着。
随后开始移载花木,植棘墙,伐桑育桑苗。
棉花到了尾声。
许将亲自来到刘家。
这个刘昌郝也知道,陈绎治司农寺胥吏盗库钱,因为牵连颇广,陈绎查着查着,有些担心,于是收手,被政敌攻击,与中书检正张谔皆论罪。于是还归翰林,听候处理,以许将替代开封府尹。
许将也不错,至少对刘昌郝很是赏识。
但刘昌郝也不知道,因为许将资历浅,上位后许多人不服气,然后治理太学虞蕃诉讼案时,放了许多无罪学生,蔡确与舒亶趁机构陷,将许将父子抓入御史府,过了一个多月才释放,贬知蕲州。导致他在开封府尹任上仅呆了三个月,便被孙固替代。但这不是可怕的,即便孙固上来,孙固与刘昌郝无怨也无仇。
可怕的是吴充。
“许公,其适应性与出棉率比我想的要好,今年高产者便可能会接近千两。”
还有一批棉花未摘,但现在估计能更精确了。误差便是出皮棉率,刘昌郝原来以为只有25%,换算一下,其籽棉产量最少要达到350市斤/标准亩。但出棉率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即便是机轧,也能达到31%,其籽棉产量则下降到285市斤/标准亩。按照他这种折腾法,是很容易达到的,这是第一年,驯种三四年后,产量必然会超过一千两。
当然,它只能算是试验田产量,推广后产量,即便种植得法,在这个年代,千家万户种植后,则是不可能达到一千两。
且说营养钵吧,普通百姓上哪儿弄草炭与蛭石做营养钵,但两种营养钵做比较,最少能悬差五十两的产量。
刘昌郝说的不是这个,他继续说道:“故未必要候到四五年,若是明年几十个村庄种植后,亩均产能接近五百两,后年朝廷便可让各府州派大户人家过来观摩学习,秋后带种籽回去种植。”
也就是大后年,便能正式推广它了。
“刘有宁,官家亦是善意。”许将好心地规劝,他隐隐地听出刘昌郝话中有些赌气的性质。
“许公,与陛下无关,主要是产量出忽我的预料,能推广,何必拖延?”
不是赌气,而是担心,真拖上四五年,种籽必然会更加改良,然吴充渐渐就要上位,他明显对自己抱有敌意,又是一个心狠手辣、心机阴沉的家伙,能给刘昌郝四五年时间?
“许公,北方如何?”
“北方啊……”
宋朝不退让,契丹反而骑虎难下,是出兵,还是不出兵?出兵便能一定大败宋朝?即便最好战的契丹大臣也不敢说这句话。
但宋朝也很不好,大军南征,且从八月起,河北、京东、京西、河东、陕西皆出现了轻重不等的旱情,局部地区都有产量旱灾的趋势,幸好这时农作物都接近了成熟之时,然对明年夏收必会产生一些影响。
其实幸好的是李宪去了熙河路,将局势迅速安定下来,不然情况更糟糕,但李宪是太监,士大夫不会认可一个太监功劳的。
宋朝开始主动做了退让,两国重新恢复谈判。但在双方扯皮下,不到明年夏天是谈不好的。
“如此也好……”
拖到明年,是王安石的错,还是吴充的错?
许将回去,不久,高隋二人回去。
“陛下,诸公,低产者每亩乃是812两,中产者乃是876两,高产者乃是983两。”
“九百八十三两?”
隋金达自然知道赵顼是什么意思,其实在刘家他也有些郁闷哪,若差得多罢了,偏偏只差了十七两,稍脱干净一点就出来了,但他只能如实答道:“刘昌郝言,该是几何便是几何,产量比他想像要高,乃是好事,然弄虚作假,比低产还要凶恶。且他家产量亦不能作数,作数者,乃是两三年,诸多百姓家所种的产量。”
高孔目在边上补充道:“刘昌郝又言,种植亦如写文章,同一命题交与苏氏兄弟、王相公,或交与普通士子写,质量会是天壤之别。他家高产,一是他懂,二是他不惜成本,普通人种则难以实现。其高产意义非是产量几何,乃是种植应比较得法,驯种顺利。且托下官代言给陛下与诸公,种植亦有许多学问与至理,切莫与祥瑞联系,他是夫子门生,亦不喜祥瑞之说。”
虽如此,许多大臣一颗心仍怦怦跳着,几乎近千两,对北方百姓将会产生何等的影响?
赵顼更激动,宋朝的江山不是大臣的江山,而是他的江山,他说:“隋卿,你去刘梁村传朕口诏,让他进京赴举茂材异等科试。”
茂材异等科是制科试的一种,其他的还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博通坟典达于教化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等十个科。
吴充等人以为不妥,然而想到这是当初赵顼的承诺,君无戏言,又确实立下大功,又反对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