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期的黎启嵩,性子跳脱,开朗热情,对世间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其他三兄弟不同的是,幼年时的黎启嵩从不畏惧父亲的威严。即便很多时候,看见父亲时,总是看着他冷着一张脸,动辄对家族其他成员呵斥训诫。
父亲越是板着一张脸,黎启嵩就越是喜欢凑到父亲身边,缠着父亲为自己解释一切他所不了解的事物。无论父亲如何训斥,如何拒之千里,黎启嵩依旧乐此不疲。
久而久之,再是坚硬的寒冰,也被幼年的他所捂化了。
然而,童年的美好,就如同那短暂的烟花,一闪匆匆而过。随着他逐渐启蒙,父亲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减少。好不容易融化了些寒冰,因为外力作用,再次冻得坚硬。
那时候的他很是不解,不明白为何父亲对自己越发变得冷淡。他很好奇,也开始费心去琢磨。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他一有空闲,就在思考着这件事。可他还没想清楚答案,却收到了来自父亲的安排:送年幼的自己,去往未央城,入黎家本族。
收到消息的那一天,以往从未哭泣过的他,哭的很伤心。
那时候的他以为,父亲不要自己了,所以才会想把自己送去陌生的本族。
他委屈,他不舍,可他,无可奈何!
年岁不满十岁的他,就这样在一名仆役的护送下,坐上了去往本族的船。
少小被迫离家,何其悲哀。
然,仅仅只是这样吗?
不,并不是!
真正的悲哀,是从踏入未央城,进入黎家本族那一刻开始。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虽然身体里流着来自同一祖先的血,可他们,对黎启嵩并没有任何优待。不仅如此,那些本族子弟,看向他的目光中,那种超然在上的高贵,那种施舍出来的怜悯,让他,倍感羞辱!
这么多年过去了,黎启嵩始终无法忘记,进入黎家本族家学学堂的第一课,授课教授同自己说的那番话。
那番血淋淋,极度现实的话!
他,黎启嵩,还有其他那些同期入学的黎家旁支子弟,从踏入本族学堂的一刻起,便就是本族黎家嫡系手中的刀刃,对外,攻城略地,一辈子都要为千年黎家,谋求利益,至死方休!
疼啊,太疼了,疼到近乎崩溃......
可他没法逃脱,也找不到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那名陪同自己过来的仆役,只是将自己送入本族的大门后,便离开了。
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去面对这过分残酷的现实。
开始的那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黎启嵩已经记不太清了。那段记忆实在太过模糊,无论如何深究,只能依稀记起来到未央城的第三年冬天,是自己第一回走出本族学堂,走出本族大门,走到热闹非凡的未央城中。
与他同期进入学堂的黎家旁支子弟一共三十二人,三年后一同走出本族大门的同期,只剩下九人。余下二十三人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也不关心,只是往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见过。
之后,又过去几天,他被告知收到了一份家书。来自父亲,薄薄的一张纸,寥寥几句话。
忘了上面写了什么,大约是些不重要的。不然也不会看完之后,随手丢进废纸篓。
又过去了几日,他被随从带去了一名老者的身边。黎启嵩不认识他,此前从未见过。
可他看得出来,那老者在黎家本族中的地位定然很高,否则的话,学堂教授也不会见到老者后,立即跪伏在地,磕头不止。
接下来的八年,黎启嵩他宛若贴身书童般,一直留在老者身边,照顾老者起居生活,帮助老者处理日常事务。直至老者身患重病,辞世。
老者辞世后,黎启嵩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在黎家本族的安排下,他奉命,与另一千年世家的旁支庶女成了婚。婚礼很简单,也没几个宾客参加,甚至连灵溪黎家也未曾派人参与。
婚后第二年,他有了自己的长女。婚后第四年,妻子诞下了长子。也是从那一年起,黎启嵩开始接手本族之中较为重要的事务。
同时,他也有了新的“主子”,是一名黎家本族的嫡系子弟,年岁与黎启嵩相仿,可身份地位,却远超于他。在那名黎家子弟面前,他还是一介“仆佣”。
转眼,又过去了十多年。
随着他的“主子”身份地位的不断提升,他在黎家本族“仆佣”之中的地位也不断上升。如今的他,年不过四十,却隐隐成了黎家旁系子弟中,身份最高的那一小撮人,甚至能与几名本族大管事旗鼓相当。
近三十年的岁月中,他,他的妻子,还有膝下的三个孩子,从未回到过灵溪城。虽然,这些年里,时不时的总能与父亲黎远山有所联系。可是,这份淡薄的父子亲情,早就随着岁月,消磨殆尽。
血脉亲情,只成了口头称谓。再无任何感情可言。
半个多月前,在外地刚处理完一件要务的他接到通知,匆忙赶回未央城。见过“主子”之后,从对方的手中领到了新的任务。
这一次的任务,是让他回到阔别已久的灵溪黎家,去配合他的父亲。
领到任务的那一刻,他有些恍惚,也有些踌躇。可这么多年的“质子”生涯,早已使得他的性子从幼时跳脱,热情,变得隐忍,寡淡。
喜怒不形于色,已然成了本能。顺从“主子”的安排,也早已深植于骨子里。
于是,他孤身一人,回来了。回到了幼年时无比盼望的灵溪城。
阔别近三十年,再见到父亲,再见到血脉兄弟,路途中的激动,紧张转瞬而散。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如今再见,实在陌生。远不如未央城中的“主子”来的亲切。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感情去面对这些熟悉的陌生人,所以,他带上了面具,挤出几滴名为激动的泪水,佯装出久别重逢的喜悦,给父亲,给三个哥哥,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嗯,也就这样了。
人前,他是离家多年的游子,是黎远山的四子,是黎启泰,黎启衡,黎启华的四弟。
人后,他还是他,是“主子”最忠诚的“仆佣”,是本族最得力的“刀刃”,是看尽了事态炎凉,再无任何亲情可言的黎启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