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信中谢云星对宁甯深情款款的承诺,她冷笑一声,“想不到我与你这样虚伪的人竟能生出谢云星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来。”
谢轩茫然,“什么意思?”
“三郎给宁七的信中满是承诺与不可忽视的思念,什么念及阿甯便望月以寄相思,什么有了银钱便亲自来岚西郡下聘云云。”
谢轩听完,怒道:“糊涂!纵观东离古今,有哪个状元能有御赐府邸这样荣耀的事。圣眷正浓,仕途通畅,怎可娶一个商户之女!糊涂!”
谢陈氏瞧着谢轩气急败坏,并无什么神情波动。枕边人一起睡了好几十年了,谢轩的脾气秉性她最了解不过,所以那封信她看完后便撕了。
“你倒是做了回聪明事。”
谢陈氏望向窗外,方觉得片刻自由。
“跟着你谢轩,再蠢笨的人也总会有聪明的时候。”
谢轩佯装没听见谢陈氏话中的嘲讽,他也看向自己的窗。
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夫妻在同一辆马车上,竟觉得与对方在一起的空气都是禁锢的。
曾他也恋慕谢陈氏高洁的品行,端庄的仪态,娴雅的性子。可后来他一房一房的纳妾,谢陈氏也不复新婚时温柔,色衰而爱弛这句话平等的降临在了谢陈氏身上。谢氏没落,跟着他过苦日子,中馈空虚,谢陈氏那样端庄儒雅的一个人,愣是被银钱和妾侍活生生的折磨成了一个满口怨毒的恶妇。
谢陈氏用一生参悟了一个道理。
承诺这种东西,只有在女人年轻貌美脾气温顺时才作数。
谢陈氏和谢轩的迁走让宁甯心中更没底,她时常望着那空落落的院子发呆。
若是谢云星会试中榜后就止步,放回岚西郡做一个小官,她也是愿意的。总好过如今,杳无音信,心中忐忑不安。
曾经自己的猜想和世子的那番话一次次的在宁甯脑海中浮现,数次梦回,都是谢云星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说着曾承诺过的话和他的宏图之志。可下一刻,他便拿着尖锐的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面上仍旧儒雅风度,笑吟吟的说他从不喜欢自己,从前的那些誓言承诺不过是为了哄着她拿银钱供自己读书罢了。
宁甯数次惊醒,心脏隐隐作痛。
仿佛梦中的那柄匕首,曾真的插入过她的心脏。是那样疼,那样狠,以至那感觉醒来后还不能散去。
而在隔壁树上的少年郎听着隔壁因梦魇而痛苦万分的姑娘,心中亦是纠结万分。
他从前以为谢轩是个正人君子,那些龌龊手段都是谢陈氏一人所为。直到他们离开之前,谢轩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五郎已及冠,按说你母亲应当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的。”
谢辰星刚要开口拒绝,他自来崇仰的大人便一拍脑袋,道:“瞧我,你与宁七自幼便有婚姻在身,哪还轮得到你母亲为你再寻亲事呢?”
只一句话,宁七与兄长的婚约变成了他的。
未来的兄妇只因会挡了谢氏嫡子的路,便变成了他的嫡妻。
谢辰星当时的心情简直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
震惊,恼怒,还有愤恨。
他恨自己是庶出,从小受人白眼苛待。震惊自来崇仰的父亲大人竟也会为了谢家而舍弃曾帮过谢家的宁七,甚至不问一问谢云星的意见。更恼怒他们将宁七看做是一个没有生气的物件儿,只因为一纸婚约,只因为掐准了宁家女儿多,掐准了宁家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坏了所有女眷的名声便将宁七当做一个物件儿一样送给了自己。
如今宁七夜夜梦魇,梦中还在哭喊质问谢云星为什么说不算数,为什么到了都城婚约便做不得数了。
听得他心里难受。
平心而论,宁七良善,只是家中有些骄纵,并没有什么大错。面对她那个四处惹事的庶妹她也从不害她,只是躲着,眼不见心不烦。
谢辰星擦去眼角的晶莹,回到自己房中,从枕下拿出几年前自己为宁甯编的花环。
曾经吓唬兄长的话,他也当过真。可是自从谢云星走后,他常在谢云星院中的树上看到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望着早已空了的院子。自那刻起,他便明白了宁甯的心在谢云星身上,这花环便也从没送出去。
自宁甯梦魇以来,宁家下人间便有了传闻,此事传到宁林氏耳朵里时,将几个源头婆子狠狠打了一顿,而后告诫所有人不许传出去半个字。她怕宁甯院子里人多是非多,询问了宁甯的意见之后便只留了一两个最严不爱说闲话洒扫女使留在宁甯院里,房里也只留了青莲绿荷和桃夭三个人。且宁林氏下了死命令,宁甯院儿里晚上无需守夜,那两个洒扫女使便得了人人羡慕的差事,晚上不用做工。
如此一来竟是给谢辰星留了机会。
他拿着枯木花环,轻轻敲了敲离宁甯最近的窗棱。
“谁啊?”宁甯刚从梦中惊醒,她满脸泪痕,胡乱的用衣袖擦了擦泪。以为是青莲她们听见了自己哭,毫无戒备的开窗。
谢辰星也没想到小姑娘竟一点防备都没有,穿个中衣便来开窗。
他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只将枯木花环往前递了递,“我在兄长房中找到的,应当是那天走的急,没来得及送给你。”
宁甯接过,道了一声谢后便将窗子关上。
关上窗子后谢辰星反而自在了许多,他道:“花已经枯了,却不难看出,若是鲜艳时该有多好看。”
宁甯点了灯,这才站在窗边问:“这真的是谢三哥哥留下的吗?”
“嗯。”少年撒了谎,他实在是看不下宁甯整日梦魇缠身。若这自己永远无法见光的心意可以撒谎换她一时安心,倒也不算浪费。
少女的影子被烛火映在窗上,谢辰星这才恍然发觉她好像瘦了很多。腰肢不盈一握,身姿绰约。
“他......”少女声音哽咽:“他来过信吗?”
若是说来过,宁甯定要问说了什么,这并不好撒谎,只能如实回道:“还没有。”
宁甯握着那枯木花环,无声落泪,“谢谢你将这个寻来。”
谢辰星默然,片刻后,听她动静小了些,这才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