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凡听着来人的脚步声远去,这才燃起蜡烛,大小箫此时也应声过来查看。
三人围在烛光前细看那张字条上的内容,只见写的是:明日正午矾楼一聚。落款是张德忠。
赵一凡皱着眉头,不知这张德忠又要玩什么花样。
大箫捋着胡须琢磨道:“七郎,为谨慎起见,你还是莫去。若是张德忠的奸计,岂不是前功尽弃?”
大箫说的不无道理。太后几日没有动静,若是借此机会调动官府缉拿,就是再武艺高强之人想要逃脱也绝非易事。更何况,还有可能调动禁军。
小箫歪着脑袋,在旁笑道:“大哥你多虑了。这张德忠偷偷摸摸来,留下这张字条,又约的是矾楼,是十二郎的地界,想必也是别有用心。咱们不如大方去,随机应变。”
赵一凡回头与小箫对视一眼,有点英雄所见略同的意味。他点头应道:“知我者,五郎也。我倒要看看这个张德忠还能玩出什么把戏。自那日,我被逼下悬崖,就再未见过他。明日相见,我倒要问问到底是怎样的兄弟之情,让他如此丧心病狂要来置我于死地?!”
说这番话,赵一凡的心是苍凉的。曾几何时,张德忠是他所认为的最好的兄弟。生死之交、刎颈之交等等这些词语,都难以体现二人的交情。
张德忠比赵一凡年长六岁,一道收赵一凡为徒之时,他亲眼见证了那一刻。那时,他是逍遥门上一任三郎的徒弟。二人的兄弟之情已延续了近二十年,可就是这短短的一两个月之内,却发生了这么多让人疑惑不解却又断人心肠之事。赵一凡就是死也要弄个明白,这到底是为何!
听到赵一凡肯定的答复,大箫皱皱眉头,不再吭声。虽心中仍是觉得凶多吉少,但他知道,此刻,七郎最需要的是支持,而并非多余的劝慰。
三人各自歇息。
夜深人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阵阵蛙声,飘进赵一凡的耳朵,越发令他辗转难眠。
背部的伤口几经反复,还是未曾痊愈。而心中的伤口,却是愈撕愈裂。三儿,邱白,还有那四名死去的门徒,都是这场阴谋背后的无辜者。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轻若鸿毛,可是,在最亲的人看来,却是难以弥补的剧痛。
次日,赵一凡早早收拾妥当。在去赴约之前,他先要见见那个爱闯祸的妹妹。
用过早饭,他命下人唤妹妹过来相见,谁知这赵一清早已将一腔愁绪忘得一干二净,又因昨日太过劳累,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赵一凡等不及,便同二箫前往矾楼赴约。
记忆中的矾楼,是朦朦胧胧的存在,给人大气恢宏之感。今日,赵一凡也可见识一下这名扬天下第一楼的风采。马车刚转到御街,一股浓香的酒气就飘散而来,他猛吸了几口,只觉心神荡漾,飘飘欲仙。随手掀开布帘往外探去,更是震撼心魄。
这御街,果然是大气磅礴,比长安街毫不逊色,而其地位,也与长安街不相上下。它是处在南北中轴线上的一条通关大道,从皇宫宣德门起,向南经过里城朱雀门,直到外城南熏门止,长达十余里。是皇帝祭祖、举行南郊大礼和出宫游幸往返经过的主要道路,所以称其为“御街”,也称作“天街”。
此刻,赵一凡一眼望去,宽阔整齐,洁净清爽。依他的目测,这街至少宽两百米,中间留有几十米的御道,是皇家专用道路,大理石铺就,行人不得擅入。御道两侧挖有河沟,树木掩映成趣。河沟外侧御廊便是人声嚷嚷,好不热闹。沿街店铺鳞次栉比,一家赛似一家阔绰,几乎皆是几层楼的规模。古意盎然,天高云清,果真是人间仙境一般。
不知不觉,一盏茶功夫,马车在一家三层楼的酒楼前停下。赵一凡下车,往牌匾上望去,只见上写“矾楼”二字。头再上扬,往最高处瞧去,一个巨大的匾额映入眼帘。他不禁会心一笑,那是宋太宗题写的匾额:天下第一楼。金光熠熠,果然大气恢弘。
刚跨过门槛,方远见是多日未曾露面的七郎来了,忙满面春风迎上来。赵一凡边与他叙旧,边留神细细打量四周。
这楼内,虽古朴简约,可又处处透着奢华。一画一书,皆是大有来历。连最精巧的插花,也是出自名家之手,更别说瓷器陈设,都是上等中的极品。
顺着游廊,步入院内,却是别有洞天。小桥流水,竹影斑驳,一扫夏日的闷热。
进入雅间,张德忠已然等候多时。
方远见逍遥门中人都来了,忙命人将主子也请了过来。
再次看到张德忠的那一刻,赵一凡只觉得两眼冒火,手中的拳头有点不听使唤,肺腑之中波涛汹涌。他强压着那一股怒火,从他身边走过,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给敌人最大的打击,不是用拳头,而是用精神。蔑视,是最好的武器。
张德忠抬起喝得醉醺醺的那张脸,一眼扫去是赵一凡到了,冷笑道:“好兄弟!我的好兄弟!你总算是来了!来,陪大哥我喝上几杯!”说着,拿起酒壶,冲着一个空酒杯倒酒。手颤抖着,酒多数都洒在了杯外。
看着递过来酒杯的那只手,赵一凡一阵厌恶,这就是当日与他大动干戈的那只罪恶之手!他的手臂一挥,用了一成的力气,将酒杯砸在了侧面的墙上。
说是无意但也有心,这酒杯碰触到了墙上的机关,随即一支利箭猛然射了出来,斜着往张德忠的胸口窜去。
逍遥门众人皆是神情自若,只见他身子轻一闪躲,两手指将箭稳稳夹住,随后扔在地上,端起面前的一个酒杯一饮而尽。
赵一凡没工夫陪他耗着,轻蔑道:“张德忠,我今天之所以来,是给你一个忏悔的机会。你放心,就算你忏悔,我也绝不会原谅你。只有将你碎尸万段,来祭奠恩师的亡魂,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大箫,小箫,东方飞鸿默默坐在一旁盯着这二人,以防他们随时会动手。就是动手,也要找个荒郊野外再打个天翻地覆。
出乎意料,张德忠对于赵一凡的挑衅之言没有动怒,他回头看着那三人,冷冰冰道:“你们几个先出去,我要同他单独谈。”
那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张德忠明显有几分醉意,若是二人谈崩了,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而七郎有伤在身,必然会吃亏。
赵一凡不用看,都知道那三人此刻在顾虑些什么。他头扭过去,眼睛却仍是盯着张德忠,不甘示弱道:“我已死过一回,还有什么可怕的?!谢谢四郎、五郎、十二郎!你们是我的好兄弟!”
他故意提到这三人是自己的好兄弟,显然是要让张德忠难堪。
张德忠果然冷笑一声,却未搭腔。
那三人只得默声出去,却也不敢走得太远,都在门口候着,以免发生不测。
二人沉默半饷,各怀心事。
“邱白死了。”张德忠低垂着头,突然开口道。
“是你害死他的!”赵一凡故意呛他,“也好,早死早托生。跟着一个狼心狗肺的主子,能活出什么样的人生来!”
张德忠无动于衷,闷头又灌了几口愁酒。
“我今日便告诉你这是为什么!你可知,一道是如何待我的?又是如何对你的?!我死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会收你为徒,而却不理会我的再三哀求?!你明不明白?!”张德忠醉的不轻,话语间有些颠三倒四。
他拿过酒壶来,边喝边絮叨:“是我先遇到他,你明不明白?!为什么,我求他收我为徒,他死活不肯。而到了你,却执意要收你为徒?!我恨他!这么多年,我心中一直有着恨意,我想等到他死的那一天,我便会释然。可是,我却是伤心欲碎,心中空空。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现在,连邱白也死了。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一无所有!”
说罢,他又是一阵猛烈的灌酒。不知不觉,泪水倾泻而下,混入这酒杯之中,灌入愁肠。
“赵一凡,全都是因为你!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张德忠捶胸顿足,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这句话。
在这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赵一凡听出了大概。此时,他的脑海中想起一句话: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既生瑜何生亮?!突然间,他感到了一丝悲哀。人往往过不去的,是自己的心坎。
“张德忠,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逍遥门已经被你搅得一塌糊涂,让人有机可乘。而你却总是计较自己的小得小失!你还配当逍遥门的三郎吗?!”赵一凡心中的愤怒,多多少少转化成了怨气,发泄出来,质问道。
“小得小失?”张德忠哼了一声,摇头晃脑道,“曾几何时,我也是义薄云天。可总是郁郁不得志。试问,有哪次重要的行动一道会交给我?!”
提起这个,赵一凡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逍遥门之事哪有轻重之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长叹一声,气道:“你若是认为宫中之事是小事的话,那么你便大错特错。如今,西夏人都混入了宫中,你还在此自怨自艾,真是让人无语!你好自为之!待我伤好之时,自来要你的狗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一凡认为再无说下去的必要。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他的心魔在作祟,任何人都解救不了他!
说完,赵一凡果断起身,欲要离去。张德忠一身酒气,猛然站起身,拦在他的面前。
“赵一凡!我今日是来下战书的!”张德忠瞪着双目,身子微微晃动,“你若是有种,七月初一,我们一较高下!你赢了,我退出!可若是我赢了,你交出密诏,再休要插手逍遥门之事!你我各行其道,老死不相往来!”
说来说去,此刻,赵一凡总算清楚张德忠的根本动机。什么密诏,什么国家社稷,都是表面文章。他打的主意,就是要将一道和他赶尽杀绝,好执掌逍遥门。人人都认为是张德忠谄媚太后,可真实情况是,他借太后之力,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实现其宏图大志。
千算万算,偏偏他赵一凡没有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可笑!真是可笑!”赵一凡仰天长叹,这又是何必呢?!这政坛的事事非非,他赵一凡懒得去管。
争与不争,在赵一凡看来,从不是个问题。可在有些人看来,却比命还重要,甚至无所不用其极。怎一个可怜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