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太后……张耆……”赵一凡凝着眉,喃喃自语。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对着那棵老槐树出神。
从昨日与太后的一番言语相对,他能深切感觉到,她放弃了。尤其是无人时的泪水,是真实的。还有那不经意间的话语,将她对先帝的情表露无疑。
但是,往往有另外一种可能。
当大势所趋之时,所有的决定,都有可能一夜之间被颠覆。即使太后放弃,那么拥戴她的那些人是否愿意放弃?或者,他们会在私底下预谋,等大事所成之时,太后也是无计可施。
只能是,做最坏的打算。
“五郎,夏竦那里暂且由苏若盯着。你与四郎重点留意张耆。只要枢密院的虎符一日不出,兵变绝无可能。”
说出这句话,赵一凡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若是太后一意孤行,调动御前侍卫逼宫,到那时,就真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心情无比沉重,感觉快要窒息。
这一切,让人恐惧。
二箫相视一眼,心领神会,随即告辞离去。
知道真正的历史进程又能如何,当真真切切面对这一切的时候,那种未知感还是萦绕在心头,迷茫、恐惧、彷徨,继而奋发、前行、鼓起勇气面对。这,是每个人面对历史所要走过的心理历程。
赵一凡攥紧了拳头,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百姓遭到牵连。几乎每一场谋朝篡位,都伴随着血腥。管它谁当皇上,赵一凡最简单的愿望,便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没有战争,没有死亡。
神思正游离于天际,赵允熙端着药碗进来,笑若桃花,打断道:“凡哥哥,从今日起,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赵一凡转过头来,看到她的笑脸,宛若一束阳光射进了昏暗的心境,顿觉温暖,开怀笑道:“熙妹妹,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人坐下闲谈。
聊了聊赵一清的情况,又谈到三儿的伤势。赵一凡话题一转,问道:“官家可是有一个妹妹?昨天我在宫中遇到她,竟也是想不起来。”
“是的。她名叫赵志冲,比清儿略小。圣上的亲兄弟姐妹本不多,大多夭折。只剩下这麽一个亲妹妹。两人很是亲近。不过,公主自小入道,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赵允熙娓娓道来,说到最后,长叹一声。
“入道?你是说她是道士?不,是道姑?”赵一凡很是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公主,会常年守着孤灯。
赵允熙点点头,扼腕叹息:“据说,当年先帝在位时,修景灵宫,信奉道教。为了表示虔诚之心,特选了一位公主入教。公主尚在襁褓之中,便已然入道。她的生活,也多是在景灵宫度过。前两年才赐了府邸,这才略微有所改变。”
这番话,令赵一凡恍然大悟。怪不得,公主素颜,且给人仙风道骨之感。只是可惜,大好年华,就这般荒废了。
“那么,她是不能与人婚配了?”
赵允熙迟疑片刻,淡淡一笑:“这也未知。或许太后与官家开恩,准她还俗,那么,就能嫁个如意郎君,过平凡人的生活。不过,她自小入道,恐怕早已断了这个念头。”
赵一凡点点头,很中意最后一句。结婚,就是最好的结局吗?或许,在入道人的心中,早已获得精神的极大自由,摆脱这些凡尘俗世,遨游于天地间,得道飞仙。
时间总是在该快的时候,却感觉慢得离谱。
煎熬了一天一夜之后,赵一凡终于等来了小箫的消息。
夜已漆黑,张耆入宫觐见。
赵一凡沉思片刻,咬咬牙,决定出手。他目光盯紧小箫,义正辞严道:“五郎,你陪我入宫。若是图谋不轨,即刻射杀张耆。”
小箫郑重地点点头,对于一个凡夫俗子,一刀,足以致命。
至于刺杀张耆之后该如何行事,二人皆不多想。
不容耽搁,二人由密道入宫,两腿飞走,半个时辰之后,来到太后的寝殿——宝慈殿的地下。
若是张耆觐见,必然殿内只他们二人。
二人来到出口处,凝神倾听,并无声响。可见,太后离出口较远。
赵一凡点头示意,小箫旋即按下机关。
与福宁殿不同,宝慈殿的出口在一面墙壁之上,被一幅画所遮挡。
随着轻微的声响,墙壁上闪开一个极小的出口,只比一个人头略微大些。
寂静的夜里,这个声响还是让赵一凡有些警觉。断定没有人发觉之后,他这才轻手轻脚钻了出来。小箫紧跟其后。
殿中一片黑暗。二人各自行动。
赵一凡眼观六路,发觉远处有一丝幽微的光线在晃动。那里,应当是大厅。他缓缓走了过去,片刻之后,在一个巨大的屏风前停住脚步。透过屏风的空隙,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三丈开外,太后身着常服,坐在一把椅子上,而张耆躬身跪地,二人不发一言。
此时的小箫,已上了房梁。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飞刀所及之处。见机行事。
看二人如此情状,赵一凡索性席地而坐,倾耳倾听。
半晌,刘娥长吁一口气,叹道:“爱卿请起。八王爷行事向来谨慎入微,你是最后一个知晓密诏之事,自然无计可施。爱卿不必自责。”
张耆仍是跪地不起,老泪纵横:“娘娘,你的一番心血,只怕要前功尽弃。老臣心有不甘,此番深夜前来,只听娘娘一声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替娘娘达成心愿。”
刘娥伸出一只手臂,扶他起身,又命他坐下。随后拿起茶碗来,细细品着。此刻,殊死一搏,或许还有几分胜算。
她的目光时亮时暗,透出让人匪夷所思的神情。前尘往事,功过是非,她的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
看太后沉默,张耆抹了把眼泪,低声劝道:“太后,事到如今,妇人之仁,实不足取。太后圣明,老臣愿替娘娘揽下这千古骂名。娘娘,你与官家又无血脉亲情,不必如此挂怀。想当年,武皇的对手,哪一个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更何况,传言她曾亲手杀死——”
“张耆!你的话……未免太多了!”刘娥突然打断道,似乎有些动怒。
“是……”张耆顿了顿,叹口气道,“请娘娘三思。”
听到此处,赵一凡的心一紧。难道,他们是要对皇上下手不成?也难怪,若是皇上驾鹤西去,太后登基,必然是大势所趋。果然够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