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楚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两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悔恨,他的头低到了尘埃里,他的心被黑色的锁链缠绕。在他深爱的父亲面前,他想要把脑袋埋进被窝,逃避世间所有的阴霾。
与此同时,却宿命般的放弃了夕阳洒出的柔光。
“玉……玉儿……起身罢……咱们回家……”
父亲的声音变了,变得苍老又凄凉,像是秋风扫过的落叶。
他的心颤抖着,绷紧了嘴巴,手攥成了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当抬起头的那一瞬,所有的坚强倔强化为了徒劳,泪水冲破了眼眶,悄然而下……
那个高大伟岸的身躯,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宽大衣袍包裹的瘦脱了相的小老头,落日余晖下,那金黄的光从侧面滑过脸庞,映出两道长长的泪痕。
楚玉艰难地站起身,喉结动了动,嘴巴微微张了一张,又紧紧闭上。他默默地,坚定地走到父亲身边,轻轻地将他抱在怀中,如同怀抱着一个孩童般,转身离去……
那在雪地上被斜阳拉长的身影,苍茫又寂寥。
山间的风带着丝丝冷意,吹动着衣袍,也吹动着弱小的树枝,只不过,春意渐渐而来,这样的冰天雪地,始终会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
这一次的人质互换,对外宣称是遣返不明之人,这是边境常有之事,并未对外声张。
多吉降措被告知实情之后,还他自由。而萧士常则由兴平公主下令,由宫中侍卫护送其返回辽国。
三儿和卓然将继续护送六郎等人前往延州治所,后再返回兴州。而楚玉则计划接上母亲和妹妹,回到阔别已久,他的出生地杭州。
在金明砦的这一夜,六郎特意将三儿叫到身边,嘱托了一番。他从卓然处得知了自己获救的全部过程,没想到在狱中度日如年,却已是换了人间。
“三儿,你告诉我,为何七郎一定要令玉儿随我回去养伤?可有别的原因?”
一听这话,三儿有些懵了。儿子照顾父亲天经地义,别的原因?这主子也没交代过呀?
他使劲想了想,恭敬回禀道:“那李云峥和紫烟已经离开了西夏,去了哪里也无人知晓。我猜主子可能想让楚公子离开这个伤心之地,重新打起精神来。”
六郎点了点头,叹口气道:“难为七郎了。依我之见,玉儿还是留在兴州,如今风云变幻,正是用人之际。此番也算是对他的历练……再说门中事务繁多,你与八郎又不甚熟悉,再贻误了敌情……”
话未说完,就听门吱呀一声,楚玉一阵风而来,跪倒在父亲的床前,泣不成声:“爹爹,我深知我有罪,你或打或骂都可,若是再不让孩儿为你治伤,你这是……这是不肯原谅孩儿了么?”
看他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抖动着,六郎一阵鼻酸,他命三儿将自己搀扶起来,在床沿坐直了腰板,深深叹了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玉儿……你这孩子,从小就心思细腻,对万千事物都心生怜爱。为父本不想让你踏足逍遥门,却抵不过你这颗仁孝之心呐……说来说去,若有错,也是为父的错……子不教,父之过……更何况这世间凶险,你尚且年少……”
“爹爹!”楚玉终于哭出了声,两年多的压抑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他伏在父亲的腿上,双臂紧紧搂住父亲的身体,舍不得放手。
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
“玉儿,为父有一事恳求于你,这也是万不得已。如今七郎单枪匹马去吐蕃,可谓是九死一生。你是不知,这萧士奇何许人也?当年为父就是败在他的手下……若非他,那李独晨又能奈我何?!”
三儿登时瞪大了双眼,心狂跳,惊道:“大胡子,你是说……是萧士奇抓……不……困住了你?!”
楚玉一听此言,也抬起头,望向父亲,疑惑道:“当年辽国先皇尚且在世,且辽宋关系融洽,又怎会……”他猛地顿住了,恍然大悟,“原来那萧士奇早就背叛了先皇,依附于法天太后……”
“是的,只能说这是天意。逍遥门在辽国败北,事事出于被动!任人宰割!不过,我相信,会慢慢好起来的。现在,就是重整旗鼓的时机!玉儿,七郎现在甚是艰难,我们要帮他……否则,难保他不会步老夫的后尘……”
父亲的这番话,深深地扎在了楚玉的心上。
他没有想到,赵一凡的处境竟然如此凶险。一边是急需调养的父亲,一边是父亲的心愿,可赵一凡在他的心里,又是何许人呢?
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一时难以理清头绪。就像是一棵树上的两根藤蔓,有一天突然缠绕,他并不喜欢这缠绕的感觉,想要即刻斩断。
“爹爹,金刀郎已经下令让卓然协助三儿行事,更何况,还有八郎,他应该已经回到了兴州……”
他固执的眼神看着父亲,并不想妥协。
“混账!”
大胡子登时翻了脸,倒吓得一旁的三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知做错了什么。
他艰难地站起身,拖着双腿来回踱着,急促的喘息声充斥在整个房间。
片刻,才语重心长道:“卓然?!卓然懂个什么?!那些密信可是他能破解得了的?那些机密之地他又去过几个?你以为赵一凡为何一定让你离开西夏?!他是心疼我!心疼我大胡子!心疼我楚家日后断了根!他是什么艰难险阻都自己上,可我大胡子,却不能看着兄弟去送死!!!”
三儿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主子什么都瞒着,他知道这趟的凶险,他也知道再无人可用,前路漫漫……他把最安全的地方留给了自己!!!
“六郎!!!”猛地,他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几乎是吼了出来,“求求你,救救我们主子!!!他才不过比我年长几岁,他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不能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磕了好几个,才反应过来,又对着楚玉磕头,恳求道:“楚公子,还请你帮帮我家主子!说句实在话,他去年的伤并未痊愈,经常还会犯头晕的毛病……”
这一番慌不择路的话,飘到楚玉的耳朵,像是针扎一般的难受。
而父亲之言,却突然让他对赵一凡有了别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