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庭六日,人界六年。
一匹纯黑的马撒着蹄子奔腾在梧京的长街上,所过之处,惊起一片尘沙。
沿途两边的百姓纷纷避退,再回首时,只能得见那马的残影和马背上的一抹红。
若是今日马上的人换作别人,在场的百姓必定咒骂不休。可是马背上的那人乃是苍国守边关、定国疆的景言将军,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这一年苍国与羌国战事焦灼,羌国将领凶猛异常,一度突破苍国边关,连破十余城,直冲梧京而来。
景言正是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带领军队势如破竹,一路将敌军驱逐回边关。
苍国庆帝殷常守的圣旨直接下达边关,一面嘉奖景言骁勇无畏,年少有成,一面亲封景言为上将军,直掌兵符,御十五万精兵良将。
圣旨有言:善哉,朕得景卿,如虎添翼,此乃吾之幸事也。
更是直言:苍国景言,如神降世,战无不胜,攻无不破。
众所周知,景言将军十一岁以士卒之身赴边从戎,每次战斗打响都冲在队伍的第一线,用敌方将领的头颅换取军功,一步一步走到上将军的位置。
据不完全统计,羌国落在景言手里的将领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了。
羌国人惧他,怕他,屡次求和,都被他拒绝了。
景言其人,早已是羌国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据说羌国人在梦中都恨不得啖其血肉,挫其筋骨。
然而就在景言即将打到羌国国都的前夕,梧京一道圣旨加急送到景言手里,要求他即刻退兵。
古有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景言攻城令将将传到下面,连着五道退兵旨意就从梧京飞到他手里,严令他带兵回京,否则以不遵皇令为罪,革职削权。
景言时年十七,年轻气盛,又岂是那等怕事之人?
可君王以家中老小相要挟,迫得景言带兵归京。
回京之后,先是得知羌国公主带领使者直抵梧京求和,庆帝殷常守纳苍国公主赫连茗为贵妃,以攻下的十五城为聘。
后是庆帝殷常守以欺君罔上之罪,强收兵权。
“当今圣上怕不是疯魔了,竟做出这样昏聩的事情来,景言将军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唉!”
“听说那赫连茗生得妩媚妖娆,惯会魅惑君心。要我看,咱们皇上就是被她摄了心魂,才会这样糊涂。”
“谁说不是呢,就应该让云长道长去看看,说不准是哪里出来的山精野怪,专门来祸害咱们苍国的。就是咱们景言将军,可怜得哟!”
“听说云长道长一早就去看过了,那赫连茗生得一张祸害苍生的面容,却的的确确不是个妖孽,否则早就被关进锁妖塔了。”
……
所有的声音都落在后面,影信然不听不闻,策马在梧京的大街小巷跑了一个来回,就要往城郊去。
他当初化名景言去到边关浴血奋战,没成想还能成为君王除他兵权的借口。
欺君罔上?
呵,真是荒唐!
打马靠近城门口,远远的就见守城的侍卫横刀拦在前面,影信然胸口里憋了一口气,就想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撞他个人仰马翻。
等到了跟前,还是拉绳勒马。
“吁——”
马前蹄高高的扬起,重重的落下,堪堪停在拦人的侍卫面前一点。
影信然垂眼看马前的人。
他已经长得很高大了,肩宽腰窄,面部轮廓有棱有角,眉形锋利。
他身着一身艳红罩衫,端的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只是意气未尽。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当他这样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威压不特意外放,也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那是在血水中滚出来的煞气。
“你拦我?”
影信然嗓音低哑阴沉。
那人对上他的眼眸,连忙低下头去躲避,收刀入鞘,恭立在一侧。
“景言将军,陛下有旨,不让您出城,求您别让我等难做。”
事实上,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殷常守就下令,让他禁足影府,无令不得踏出影府半步。
影信然静静的在马背上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调转马头,策马朝影府的方向而去。
离影府老远,就听得影府这边丝竹管弦,音乐声阵阵,琴音渺渺,笙歌袅袅,好不喜庆热闹。
影信然心中起了疑惑,加快了速度。
近了。
只见长街将尽处矗立着壮丽古朴的影府,旁边过来,不知何时平地起高楼,约莫有千尺来高,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南风馆。
那字笔锋凌厉,甚至还带着点嚣张。
不过将近黄昏,南风馆已然是笙歌乐舞,灯火通明。
所有的声乐热闹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边上的影府反倒显得有些冷清。
这一瞬间,影信然心间百转千回,气闷难挡,无端端生出一点恶劣因子来。
他想把这南风馆一剑劈了,或者一把火烧了,就让它这样轰然倒塌,成灰成烬!
影信然高坐在马上,从南风馆经过的那一刹那,他回过头去,似是要一眼将这人间烟火处记在心里,方便来时点火劈剑。
可这一眼过去,就如何都收不回来了。
楼上面朝长街的这一侧坐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袭月白衣裳,满头乌发规规整整的束在白玉冠里,披散下来的那一半垂散在背后,一直铺到腰间去。
他生得好一张薄情寡义的美人脸,面相极妖,整体看来,就是姿颜秾丽,妖冶媚人,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那双精致的凤眼里尽显淡漠薄凉,初看时会让人觉得很空,再看时,又觉得那里面什么都有,山川河流,万物生灵,都在这一双眼里了。
影信然不自觉停下了马,遥遥的看着楼上那一人,胸中闷气尽数消散,只剩下一片平澜。
整个南风馆里热热闹闹的,甚至还有点吵闹,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他的那一隅静雅无声,与世无争。
他手中握着一只玉盏,整个身体倚靠在围栏上,微微倾斜,盏中玉液将泄未泄,美不胜收。
霞光自云层中射出来,张扬着洒在他的身上,让他那个角落染上了点烟火气和真实感。
影信然看得呆了,眼睛都不知道要怎么眨。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楼上那人有所觉,朝着他这个方位看过来,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再不动了。
他看人的时候极冷,没有一丝温情在。
这让影信然心里生了些难言的滋味,不应该是这样的。
影信然借力飞身而起,踏空上了南风馆,足尖点地时人就落在陌千叶的身边。
他大马金刀的往陌千叶的旁边一坐,霸道又强势的把陌千叶揽进怀里,指尖轻佻又放浪的挑起陌千叶的下巴。
“今晚你陪我可好?”
陌千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