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瑭找到清逸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条小蛇。
他蜷在角落和着血的泥灰里，从头到尾都是伤痕，蛇鳞几乎全部脱落，蛇尾断了一截，只剩一点皮肉扯着。
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身上的伤口尽皆腐烂，密布的蚊蝇盘旋在腐肉上，经久不去。
瑜瑭哭出声来。
他带走了清逸，剖出了内丹一分为二，把其中的一半送进清逸的体内吊着他的命。
那之后，清逸以蛇身不死不活的沉睡了三年。
“砰”地一下，犹如镜子被打碎一般，碎片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每一块碎片上都承载着曾经或欢快、或难过的日子，最后皆化作了云烟散去。
南风馆顶楼。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萧承暄倏地睁开眼睛，翻身下床，转眼衣冠整齐，他打开窗户，化作一道浅蓝色的光朝着一个方向去。
“暄暄，你倒是等等我啊！”
晚一步醒来的影信然看着空了的房间，欲哭无泪。
下一刻，窗外一根红线由远及近，终端绕在他的小指上，引着他追上萧承暄。
还是熟悉的巷道里。
萧承暄一身清寒，隔老远就让人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巷道深处，萧承宇坐在轮椅上，对面是一脸怒容的瑜瑭，肉乎乎的小脸鼓成了包子，深粉色的眼眸因气愤而充血，接近于红。
旁边埋头站着的人和他一般身量，大半身子被他挡在身后，全然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是清逸。
他看起来很瘦很瘦，瘦骨嶙峋的，几乎是皮包骨头。
本来巴掌大的瓜子脸上肉嘟嘟的，现在尽都消去，颧骨突出。衣裳里空荡荡的，像是笼着的只是一副空架子。
萧承暄和影信然才走近，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变暗，滚滚乌云刹那之间席卷而来，遮住了天幕。
电光闪烁，霹雳啪啦在暗黑的乌云之中豁开了几道沟壑。
“怎么突然变天了？方才还好好的呢。”
“雷劫。”萧承暄说。
“小灵蛇的雷劫？”
梧京中十几个人在他手中丧命，他们不无辜，死在清逸手里也算是定数。但说到底，清逸还是枉造了杀孽。
缸口大的银索愈渐粗壮，酝酿着力量，势要一击必中，把人往死里劈，叫人尸骨无存。
瑜瑭小脸煞白，嘴唇发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把清逸完全挡在身后。
“快走，免得殃及池鱼。这雷劈在人身上，是要死的，魂飞魄散的那种。”
萧承暄回身就拉着影信然往后退。
“暄暄，我们不管小灵蛇吗？”影信然有点不忍心。
“都是命。”
萧承暄说完，拽着影信然避远了一些，依然能看到巷子里的情况。
“国师。”
殷念瑜出现在巷口，他一身常服，乌发只用一根深蓝色的发带绑着，浑身简洁，唯有手中拎着的那个金丝打造的笼子格外晃眼。
他说：“我来找我的兔子。”
说着，人就已经迈着悠然的步子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
影信然刚出声，就被殷念瑜打断了。
“影世子，我只是想带走我的兔子，不做别的。”
影信然很想说这雷随时会劈下来，让他别去找死。
但那一刻，他看懂了殷念瑜眼中的坚持。雷电直震人心魂，可殷念瑜并不怕。
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再说不出来一字一词。
“轰隆轰隆——”
第一道雷蓄势好了，时刻准备破云而出耀眼的电光把天空和地面照得通亮。
瑜瑭抱着清逸的脑袋，把他严严实实的护在身下。
清逸勾唇笑了一下，但过分瘦削的脸庞和沉寂的眼眸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笑意在，只让人觉得难受。
他伸手推了一把瑜瑭，站直了身子，抬头望天，乌沉沉的眼眸之中没有别的色彩，显得格外的平静。
走到近前的殷念瑜顺势接住瑜瑭，不知他动了哪处，瑜瑭就变成了一只小兔子被他拎着耳朵丢进了金丝笼里。
雷如利剑，撕碎了云层，浩浩荡荡的砸下来。
殷念瑜拎着笼子转身走远，当真如他所说，就只是来带走他的兔子。
清逸深粉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焦躁不安的刨着笼子，叽叽咕咕的叫。
影信然攥紧了萧承暄的手腕，眼也不错的看着处在雷电中心的那抹形销骨立的人影。
“轰隆隆——”
雷电落在清逸的身上，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只一下，就被劈倒在地上。
乌云深处，电闪雷鸣，下一道雷已蓄势待发。他抹了一下唇边的血迹，依然盯着头顶的天幕，眼中毫无波澜。
又是一道是银索抽下来。
殷念瑜手中的金丝笼突然爆破，一只小兔子窜出来，不管不顾的跑向雷电中央的清逸。
殷念瑜站在那里，手因为笼子碎裂的巨力被割破了好几道伤口，血液顺着手指流淌，落在地上。
他看着兔子的残影，眼中寂静。
同一时间，坐在轮椅上的萧承宇忽而站起，疾步跑到清逸的面前，把人紧紧的抱进怀里，护在身下。
兔子止步，回头看去时，只见殷念瑜落寞的背影，鲜红的血液顺着流了一路。
深粉色的眼睛里有一瞬的迷茫，而后成了无尽的悲伤。
“轰隆隆——”
“轰隆隆——”
雷电接连而下，每一道都结结实实的劈在萧承宇的身上。他背上伤痕遍布，早已被劈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站在远处的影信然和萧承暄完全处在局外，一个是不插手，一个是无法插手。
“他……”
影信然多少有些惊讶。
他以为清逸死了，才是萧承宇乐见其成的，毕竟清逸这次现身，是冲着杀他来的。
“我说过了，报应终有期。”
萧承暄眉眼如凝霜雪，看起来既冷漠，也无情。
“他的腿？”
“吞了清逸的内丹，早就治好了。”
不知出于何意，萧承宇从未在人前站起来过。
第一次好好的用这双健全的腿，是以向死之心不顾一切的奔向他曾经剜心之后弃如敝履的小蛇。
七七四十九道雷，除了第一道，其余的都落在了萧承宇的身上。
被他护在身下的清逸并未受到一分波及。
雷电皆消，乌云尽散，天空恢复了清朗。
萧承宇歪倒在清逸的身上，口中血流汩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