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吱呀”一声开启,一道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门缝中响起:
“我家主人有请。两位舟车劳顿,何不进院歇息一番?”
柳笙与太白剑仙对视一眼。
柳笙问:“要进去吗?”
太白剑仙打了个哈欠:“人家这么热情,路也堵了,能不进去吗?”
“也是。”
两人这一番讨论对于门缝里那位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那门缝反而开得更大了些。
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缓缓探出,嘴角的弧度裂得过分张扬,灰暗的眼睛看着马车,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打着什么主意。
“那我们的马车怎么办?”柳笙问道。
那人的笑更大了:“当然是一并进来歇息,我家马棚里备有上好草料,定能让两位贵客的马儿吃得饱饱的。”
马蹄顿了顿,不住悄悄向后,尾巴更是烦躁地抽打着空气,似乎是极力反对。
柳笙抬手,将其稳住,随后柔声说道:“希望真的是上好的草料。”
言语间意味深长。
“当然,当然,请!”
那人微一欠身,宅门便缓缓朝两边打开。
门中庭院深深。
仿若一张幽深的巨口,仅剩两盏红灯笼在门前晃荡,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白马慌得很,但不等它挪动蹄子,便有一股无法抗拒的推力将它往大门塞去。
原来是旁边那些簇拥着的诡物们正纷纷上前,默不作声地推着马车。
它惊恐地长嘶一声,挣扎着在雪地上刨蹄,却无法抵抗。
柳笙与太白剑仙只静坐其上,任由马车被这些人形诡物缓缓送入那幽深府邸中。
直到宅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红灯笼的光也被隔绝在外,那股无可抵挡的推力才终于停了下来。
那位老者嘶哑着说道:“两位,饭菜已备妥,还请下车吧。”
柳笙与太白剑仙应了一声,纵身而下。
马车随即被一个没有下半身的将士和一个没有腰部以上部位的罗裙女子一前一后拖走,白马不断回头望着柳笙,眼神中满是哀求。
柳笙还笑着对它挥了挥手,认真嘱咐道:“记得一定要给它喂上好的草料,我这马儿自打跟了我,可从来没有受过委屈。”
白马立刻长嘶一声。
蹄子在青石板上踉跄了几下。
在柳笙听来,应当是表达赞同。
那老者笑容几乎咧到耳根,连连点头:“当然当然,绝不会委屈它分毫。”
随着马车被带离,略显凌乱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耳畔。
“请。”那老者伸手一引。
沿着曲廊前行,一盏盏红灯笼随脚步缓缓亮起,投下血红色的光影,如同一双双静默窥伺的血色眼睛,自高处垂落。
实际上,这并不只是感觉。
柳笙清晰地感知到,那些藏在阶下、廊上、假山后、花草间的视线,如潮水般悄然涌动。
细细望去,皆是在宅门外见过的诡影,不知何时早已渗入这宅院之中,如影随形地尾随在后。
太白剑仙却仿佛浑然未觉,枕着手臂,悠然信步,神情悠闲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而前面的老者更不在意,只是带路之余,不紧不慢地介绍着沿途景致,嘴角那夸张的笑意一直未曾褪去。
他说自己姓袁,是这宅子的管事。
但一问起这宅邸主人,他却含糊其辞。
“您很快就能见着了。”
袁管事嘴巴虽裂得大,话头却是密不透风。
转而说起:
“这一座呢,是老爷特地为小姐修的琴室,小姐每日都会来此清修抚琴。”
“但看不到琴呢?”
“哦,可能太暗了您看不到。”
“是吗……”
能夜视的柳笙撇了撇嘴,透过雕花窗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物。
“这一棵云樱树可了不得,是夫人特地从玄洲请来的,花开之时可谓是如云如霞。”
袁管事指着院子中央一株盘根错节如鬼爪、枝头光秃如白骨的老树,笑呵呵地说道。
“这……”
柳笙欲言又止。
望着那树枝倒垂,上头赫然挂着两个身穿雪白衣衫的孩童,正倒吊着,对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怎么了?”袁管事忽地回头。
“没什么。”柳笙淡淡道,“只是想问,这树什么时候开花?”
袁管事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绽开:“春天来了,自然就开了。”
两位端着托盘的侍女正巧迎面而来,她们身形高挑,甚至可以说是过分高挑,腿脚又细又长,像是长腿蜘蛛,上半身几乎贴到横梁上。
袁管事引着二人从她们胳膊下穿过,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等会儿记得端洗脚水给夫人。”
“是。”两位侍女异口同声,语调如一。
长腿一迈,随即从这长廊跨过院子去到对面的回廊。
“夫人这时候……不与我们一同用膳?”柳笙问道。
管事笑了笑:“夫人是怕怠慢贵客,所以先行洗脚,以表敬意。”
【此话听着怪得很哩……】
柳笙心中嘀咕。
数不清穿过了多少重门扉,走过了多少座院落,听着袁管事念经一样的介绍,两人都快要陷入重复的倦怠之中。
就在此时,鼻端传来一股淡淡的香火气息。
奇异的是,此处转角再无灯笼亮起,一片幽暗。
光暗之间,柳笙停下了脚步。
目光落在远处一方小小庭院。
那院中静悄悄的,唯有三点微弱的线香火光一闪一闪,隐约能看到里头供奉着一尊面目模糊的塑像。
“这一处是……”柳笙眉头轻皱。
“哎呀,这地方啊……”袁管事矮小的身形一侧,拦在柳笙面前,语气忽地变得轻快,“是老夫人生前住的院子,她脾气怪得很,还是莫要走近为妙。”
这话听着又是古怪。
再看周围那些潜藏的目光,不约而同对此退避三舍,更是觉得这里有什么古怪。
柳笙眼神一动,却没说什么。
“来来来,两位贵客请往这边走,咱们的宴客厅快到了。”袁管事继续笑着,伸手往另一个方向一带。
柳笙隐晦地和太白剑仙交换了一个眼神。
跟上袁管事加快了的步伐。
无人听到,身后那庭院深处,却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哒”一声。
那神龛里的塑像,似乎开裂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