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奔赴山海21
云澜不明白谢弘深大人突然提及此事的用意,便又偏头去瞧方文林,他直觉方文林有些生气,但不等他细想,自寺庙里面又走出一沙弥朝他们而来。
原是这法旺寺的主持慧静方丈有请。
这倒是意外之喜。
对于云澜和方文林而言。
借了谢弘深大人的光,他们也终于得见这位恩人。
慧静方丈年纪极大,身形瘦削,个子该是高的,因为即使他现在盘坐着,身量依旧不显矮小。
他原是低首垂眉的,听见云澜几人过来的脚步声才缓缓抬起了头颅。
慈眉善目。
这是云澜对于这位恩人的第一印象。
他很是虔诚而恭敬地跟着众人对慧静方丈行礼,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老僧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这让他心中难免忐忑。
佛家该是不捉鬼的吧?
他虽是土生土长的大历人,但却莫名拥有前世记忆,面对高僧难免担心被看出些什么,被当成什么妖孽给除了去。
好在慧静方丈并不打算真收了他,那目光也并不犀利,而是一种很平和宁静又悠远的目光。
这视线过于坦诚而直白,在场的众人均有察觉。谢弘深大人该是经常与这位慧静方丈打交道,口气熟稔而随意,笑着问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你这老和尚,盯着人一个小辈一个劲儿地瞧些什么呢?”
慧静方丈被人当面点出这无礼之举也并不懊恼,坦坦荡荡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手中的念珠因为他的动作而轻微晃动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贫僧观施主与佛有缘。”
谢弘深谢大人早就自顾自地坐到了老和尚的对面,熟练地打开棋盒,手指捻了一粒黑子在手中把玩,闻言也抬眸看向云澜,诧异挑眉:“哦?”
云澜生怕这慧静大师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连忙接了话头讲起之前雪灾于山洞中得以保命的事情。
“……今日前来也是为此事还恩……”
待云澜和方文林相互补充讲述了其中缘由,谢大人面露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反观他对面的慧静方丈则要平静许多,听闻个中缘由之后也只是浅浅颔首,似乎此事并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有缘,但他也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将手腕上戴着的佛珠手串取了下来赠予云澜。
此举当真是惊住了谢家父子,要知道那手串可是戴在慧静身上已有一甲子,日日受佛光加持,已成至宝。
谢弘深甚至一度以为这手串会跟着慧静一同圆寂往生,不曾想竟会亲眼见证这手串易主。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尤其是慧静那双平和慈爱又似乎看透灵魂的眼神,这让云澜更加坐立难安,一时竟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接过那手串。
而慧静似乎早已看穿他心中顾虑,笑容平和地补了一句,“就当是为施主腹中胎儿祈福庇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云澜哪还有拒绝的理由,诚恳谢过之后接下了手串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而慧静和尚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转头就开始念经似的念叨谢弘深的不是,几句话就将几人给撵了出去。
“嘿,你这老秃驴!”谢弘深大人被老和尚从手心里抠走了棋子,又被数落了一顿给撵出禅房,气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胡须都随着抽搐的嘴角而抖动着。
云澜只敢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去瞧热闹,不用直接面对得道高僧,他心中顿时没了压力,这会儿竟又有了胆子去瞧人一品大员的乐子。
谢弘深谢大人站在禅房门外给人慧静大师文邹邹地骂了一顿才觉心中解气,似乎也没了待客闲谈的心情,拂袖而去。
倒是人家谢兴安谢大公子居然没有跟着他老爹一块儿走,而是尽职尽责地陪着云澜二人在寺庙中逛了起来,还一起吃了顿斋饭。
说实话,云澜对于这位谢公子还是颇有好感的,当真是应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后半程三人也是相谈甚欢,下山临别还约了改日一同喝茶。
而更让云澜惊奇的是方文林对于谢兴安的态度转变。起先他身旁的汉子是对这位风度翩翩的谢公子带有很强的敌意的,后面慢慢的这敌意就消失了,二者似乎关系还更近了些。
哥儿表示不太懂你们汉子之间的友谊。
总归这一趟是没白来,拜佛、祈福、谢了恩人、得了宝贝,又和人权臣沾了层关系,当真是赚大发了。
下山回家的途中,云澜将衣袖往上撸起一些,露出右手腕的佛珠手串仔细瞧。
“小叶紫檀。”方文林道出其材质。
云澜不大懂这些个,只觉得这手串上的珠子个个圆润饱满油光发亮,漂亮得紧,心中也是喜欢的,他拨着珠子一颗一颗数过去,刚好十八颗。
手掌抚在腹部,他低着头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说:“大师说这是为咱们宝宝祈福避灾的,等宝宝出生我就将这手串戴在宝宝手上。”
方文林也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云澜的手背上一同抚摸其还未显怀的肚子上,锋利的面部线条顿时柔和下来,“好。”
这会儿覃迎春同乔胜一起坐在外面的车夫位置上,马车车厢内只他们夫夫二人,两人相偎相依享受此刻宁静温存,脑中畅想着以后。
……
接下来几日,云澜和方文林总是能在各种地方与谢家公子谢兴安来个巧遇,一来二去两人也知道这是故意的了,索性直接邀请了人谢大公子给当导游,日日与其相见。
这其中若是没有谢弘深谢大人的授意,云澜是断断不会相信的,但他又想不通这对父子这般做的理由和用意,他和方文林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两人图谋的。
真要说起来也就只有那日慧静方丈所赠的佛珠手串了。
但……
“这佛珠手串既是慧静大师赠予方夫郎的,我等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夺人所爱。”
谢兴安曾明确表示他并不是为了这佛珠手串,但也没说具体原因,表面上真就是当二人为普通的远道而来的朋友,带着二人在京都玩了个遍。
有他谢家公子在,这京都里不论是以云澜二人当前的身份来讲能够见识到的还是没法见识到的美景美食以及各种娱乐这次也算是见识到了一些。
但谢兴安却说他们这半个月的游玩也不过是窥见这皇城脚下富饶繁华的一角罢了。
此时已经九月中旬,天气更为冷凉了,秋风不再温柔,其中暗藏着凛冬的肃杀萧索之气,郁郁葱葱之景仿佛晃眼间就变成了一片枯槁衰败。
云澜和方文林决定启程归家。
一直陪着二人游玩的谢兴安听闻之后并未劝阻挽留,只约定了待二人出城那日于城外十里之处的凉亭为二人送行。
按照以往的经验,在城中接待他们二人的顺风镖局之人是不会跟着他们一同离开的,而是会留在城中继续发展势力,将分局给办起来。
通过家书云澜和方文林已经知晓在赵聪和梁书雁的帮助下,他们二哥云烨已经在益水郡成功开设了顺风镖局的分局,目前由顺三在打理。
但是这一次却和以往不同。
封谷等人选择和云澜几人一同离开。
至于原因……
云澜下了马车,站在京都城外的土地上回望那座被巍峨坚固的城墙所保护围拢的奢靡之城。
“风雨欲来。”
此时他身后一道浑厚的声音说出了他的心声。
正是谢弘深谢大人。
这是云澜第二次见到这位老者。
没错,老者。
与第一次见面不同,云澜这一次看着身着常服的谢大人,没有在其身上感受到那种为官者高位者的压迫感。
他面前站着的这位老人面容肃穆而神情悲戚,精亮的眼睛现在却有些浑浊。
云澜在其中看见了忧国忧民之心,也同样看见了一位迟暮之人的疲累和无力。
也许是因为他和方文林即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许是这位老者负重而行了太久,想要得这片刻的休憩,总之,此时的谢弘深大人展示在云澜二人面前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的,爱操心的老者形象。
当今圣上昏庸无能,现在年事已高,底下的几位皇子斗得不可开交,上位者只盯着那上头的宝座,无人关心西北边塞的战事,也无人在意地方的饥荒、百姓的死活。
谢弘深谢大人老了,双肩扛不动了,也累了,有心无力莫过如此。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位深藏不露让人捉摸不透的权臣这会儿竟会向一个乡野村夫问询一个绝不应出于他之口的问题。
他应该选择哪一位皇子?
一阵秋风吹过,裹挟的黄沙将老者的话语撕碎,好似这句话从未存在过。
但在场的四人,云澜、方文林、谢弘深、谢兴安,他们确信彼此都已经听到了。
若是毫无了解,云澜和方文林还可以装糊涂糊弄过去,但这半个月来,谢兴安在带着二人游玩的时候时不时会“不经意”地提上那么一嘴几位皇子,他们这会儿连装傻充愣的机会都没有。
云澜心中无奈,或许这位老人真就是茫然无措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了吧,不然也不会急病乱投医。
“这些时日承蒙谢大人和谢公子的照拂,待我夫夫二人回乡之后定会给两位寄些土特产以表谢意,还望谢大人和谢公子切莫嫌弃。”
顾左右而言他。
云澜在谢弘深大人的眼中看见了明晃晃的失望和颓败之色,他紧了紧藏于袖口的手指,稍一欠身之后转身朝自家马车走去。
但当覃迎春为他放好脚凳撩开车帘等待他过去之时,他却突然又在马车前停下了脚步,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那车门门洞,似乎想要看出一朵花儿来。
呼——
终究是于心不忍。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站在马车之前回身望向那位心怀天下脊背挺直的老者。
“至于谢大人的问题……恕草民愚笨,不解其意。草民只知谢弘深谢大人是一位忠臣,忠君之臣。”
说完他再不犹豫,扶着方文林的手踩着脚蹬上了马车直接一个矮身钻进了车厢,“乔胜,出发。”
得了令的车夫乔胜见两位主子老爷均已坐好,这才一扬马鞭催使拉车的小蜜蜂行动起来。
车轮滚滚,黄沙阵阵,立于凉亭外的谢家父子被掺杂了沙土的秋风迷了眼,虚着眼睛目送车队离开。
直到那马车变成了一个小点,谢兴安见身前之人还无任何反应这才忍不住上前半步小声唤道:“父亲……”
没想到却忽闻他愁闷了许久的父亲大人放声大笑,这让他忍不住再次唤了一句,“父亲……您……”
“那老秃驴还算是有点本事。”谢弘深谢大人一改之前颓丧的模样,整个人红光满面宛如新生,尤其是一双眸子,明亮到刺眼。
他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儿子,见其面露疑惑,一拍其肩膀,语重心长道:“兴安还需再磨练一番啊。”
“请父亲解惑。”谢兴安并无不服气之色,很是恭敬地弯腰行礼。
“人家已经给出了回答。你再仔细琢磨琢磨。”谢弘深大人却并未直接点明。
谢兴安也不是个笨的,将刚刚云澜所说之后在心底咀嚼了几遍之后,眼睛一亮,“忠君之臣!”
“不算愚笨。”谢弘深谢大人很是欣慰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