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拦路的,竟然是百里家族明文阁暗探首领,奇门大宗师廖八仙。
南北两座江湖上对于此人所知少之又少,只有活到甲子岁数的廖廖几个老江湖才听过此人的名号,江湖武林百年泥沙俱下,高手如过江之鲫,多如牛毛,沽名钓誉者何止成百上千,真正有大风流的高手往往凤毛麟角。
他廖八仙少年时体魄根骨欠佳,因此挑了条被天下武林公认为旁门左道的属术法道路走,磕磕绊绊苦修一生,虽大器晚成,晋升千里挑一的奇门宗师境,可一生也没有再进一步,后来入了北陵幽州罗家掌握谍网,更是入了仕途误了心境,一身诡术隐藏多年未曾施展,也就逐渐荒废懈怠了。
明文阁撤走北陵后,老人修起枯禅,由儒道转术道,修身养性,除了偶尔调度布衣谷暗探的情报网之外,看书听曲,闭关修术,算得上安享天年,再次出关时心境已有突破,对儒家霸道和道门天道的掌握对又上了一个新的层次。
术者布道,奇门乃王。
即为道门大真人所说,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
尊崇规则天理,即可寻找天地之间的漏洞。
于是,便有此阵。
名曰:百诡。
须发皆白的麻衣老人重重踏出一步,山巅骤然吹起一阵凛冽寒风,紧接着数座云雾缭绕的山头风雪激荡,五光十色的八卦阵图浮现在大小山头上。
一张天网覆盖高达千丈的小周天山数座山头,将那颗璀璨流星群罩入其中。
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浩然博大的流星群明亮如火,在一番急速膨胀后熊熊燃烧起来,整张无形天网以云端为切口,将数座山体拉扯挤压变形。
麻衣老人手舞旗杆不断挥舞,就好似神笔仙人丹青妙手正在画就的火烧末世炼狱图!
“管你是什么天上谪仙人,百诡阵中天网恢恢,都别想逃出我廖八仙的手掌心。”麻衣老人脚踩八卦图,将鲜艳旗杆重重插在阴阳中心,天网开始收紧。
看似那人成了瓮中之鳖,可是麻衣老人脸色到底谈不上什么轻松可言,反而虚汗流遍全身,毕竟能拖住此人多久他也没底,这百诡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光是布阵就要花费九九八十一天,更是损毁了几十件南诏国立国的神兵利器为其提供能量,至于对时机的把控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大意不得。
如此大的代价换来的,是一旦阵成,可以永远囚禁一名重魁境的宗师,留下长生境的高手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可那天一境又岂能以人间常理来推演?
下一刻,麻衣老人耳朵里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恐慌的声音,类似于那种渔网断裂的绳索崩断声,越发响亮地从云端滚滚传来。
廖八仙七窍开始渗出血丝,手中的旗帜欲言又止。
轰隆一声爆炸,激荡风雪交加,那道流星化作白虹一闪而落,重重地砸在小周天山山顶。
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的魁梧武痴揉捏着一双大拳的关节,咯咯作响,嗓音低沉笑道:“区区重魁境,也敢拦我?”
麻衣老人眼见这尊杀神缓缓走来,叹了口气。
随后猛吐一口鲜血,半跪在这个魁梧年轻人面前,苦笑道:“好一个秦御池!”
魁梧武痴满脸不屑,一头银白短发极为扎眼,浑身肌肉完美犹如雕塑,轻轻踏出一步,风雪顿时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站在廖八仙面前,秦御池显得那般居高临下,只是性子依旧火爆,不耐烦道:“怎么只有你一个敢来?”
“不然你有耐心就再等等,他们应该快来了。”麻衣老人用袖子抹去嘴角血水,侧目望向山下。
秦御池冷笑道:“我为什么放慢脚步等你们,还不是为了将你们这些家伙一网打尽,老家伙,你布下的这张天网,其实是给你们自己设的牢笼啊。”
秦御池伸出大手按在老人头颅之上,老人缓缓闭上眼睛。
风雪簌簌,衣巾落枣花。
廖先生恍惚间看到了尽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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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
岭南道,苍云山脉北河流域三星洞。
根据“天王访仙图”如愿寻得离山武库的苍梧派刚刚与驻扎边地的岭南白象军发生一场激战,各有死伤。
足足一千五百名蝗虫水师精兵被诛杀在藏云山脉的罗伏峰上,下手都是却不是苍梧派的内门弟子,而是那些觊觎武库自愿投效苍梧的江湖客卿。
这些客卿能力武功参差不齐,鱼龙混杂,有江湖上一些心狠手辣刀口舔血的江洋大盗,有被摄武营逼到走投无路的江湖名门子弟,有投靠军伍无门跟随苍梧大旗渴望安身立命的豪侠勇夫……
苍梧派那位姿色绝美的言门长已经发话了,按人头换秘籍,杀敌过百者可入武库研习高深武学,这也就是怪不得这些江湖武夫个个打了鸡血,纷纷杀红了眼,连打着官府旗号的水师官兵也敢赶尽杀绝。
这世道,庙堂乱,江湖更乱。
也许某个姓刘的大人物说的对,乱世在他们看来,就是他们这些命贱如草的小人物飞黄腾达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大战厮杀之后,苍梧派也没有食言,在前山论功行赏,准许一些个“战绩不菲”的江湖高手入库挑选仙人秘籍。
前山喧闹不止,后山却一片寂静。
气氛有些沉重。
就在刚刚苍梧派那位姿容绝色的掌门人将一位长相敦厚的年轻官员带到苍梧派的机要书房会客。
那有些微微发福的官员身边跟着一众亲信侍卫,年纪轻轻的他就已经是一方封疆大吏,手握岭南兵权,与掌握三万蝗虫水师的药都名将杨孟朗分江治岭南。
这次拜山,他显然有些脸色阴沉,不停地在书房门前打转,只是那位儒雅剑仙似乎无动于衷,并未急着接见这位岭南权势第一人。
胸脯汹涌的女子门长亲自请这位大官前去偏屋喝茶,可他云子桂既然是带着十万火急的任务来的,又怎么有耐心喝的下去?
云子桂怔怔望着安静的书房,转头对那位美颜的女门长苦口婆心道:“言掌门,劳您进去通报苍山先生,事态紧急,耽误不得啊!”
桃花姑娘语气平淡道:“府令大人,事情家父已经知晓,还请您稍安勿躁。”
云子桂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郑重其事道:“这可耽误不得!”
“府令大人,老师如果不去,我这个做弟子替他去,如何?”一阵轻松的笑意幽幽响起,云子桂转头望去,声音出自一个年轻英俊的高挑男子,他正缓缓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
年轻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容貌堪比瑶池仙子的佩剑少女。
云子桂微微施礼,眯眼道:“姜副掌门。”
姜将头颅丢在一旁,点头笑道:“云府令,有何急事需要劳驾师父他老人家,这样吧,我和小师妹可以替你解忧,一句话的事,我今夜就能替你摘来那个杨孟朗的人头。”
啪的一声,那个容貌绝色的佩剑女子打了姓姜的一记响亮耳光,“”
姜伯约捂着火辣辣的脸庞,委屈抿嘴道:“外人在,小师妹给我点面子啊。”
秋水瞪目道:“不准替我做决定!”
姜伯约谄媚笑道:“小师妹剑术通神,杀鸡焉用牛刀,我一个人就够了。”
云子桂摇了摇头,没心情与两位叙旧谈笑,沉声道:“谢副掌门好意,只是这个天大的麻烦,恐怕只有苍山先生能解决。”
姜伯约有些讶异,凑近云府令,小声打探道:“究竟是……?”
话未完全问出口,书房内忽然生出一股磅礴的剑气。
桃花,秋水,姜伯约,三人同时往书房内望去,脸色沉重。
有中年书生推门而出,手中剑已出鞘。
苍梧派年轻一代的三位佼佼者同时向中年书生低头行礼,耳边传来浑厚的嗓音,“桃花,秋水,伯约,你三人火速带领门人入京去。”
三人齐道:“领命!”
秋水姑娘俏脸之上浮现大喜过望的动人神色,“爹,当真?”
中年剑仙点了点头,走向了正在深深作揖的府令云子桂,扶起这位岭南父母官,淡然道:“辛苦大人报信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吧。”
云子桂咽了咽口水。
自苍梧派入岭南,两人常在山中畅聊诗文,可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这位儒雅随和风度翩翩的前辈身上感觉到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
云子桂小心翼翼瞅了一旁的桃花姑娘一眼,忧心道:“还请您多加小心啊。”
与心思单纯如止水的妹妹秋水不同,身负一门重责的桃花听出了言外之意,那双秀美眸子透出一股黯然,心里担忧道:“那个人当真如此可怕?值得父亲提前蓄养剑意,未逢敌先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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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前,襄樊西北军营。
一支人数近百的黄甲骑军悄然出了军营,领队的是那对身背牛角大弓的神箭手师徒,此行要护送的却是一个背刀的黝黑少年。
目送他们离开的中年儒士静静站在眺望楼上,风吹开他的鬓角,已经有微微霜斑,日光毒辣,更显此人身姿挺拔,风流无双。
一对夫妇缓缓走到他身边,那少妇人姿色风华绝代,正是南宫夫人南宫轻衣,身边站着的便是夫君南宫闻。
南宫闻与中年儒士比肩而立,平静道:“岳父大人,那孩子身负佛门大气运,不会有事的。”
中年儒士沉默许久,转头看向已经垂垂老矣的南宫家族上代族长,忽然道:“你看着比我都老,在外人面前就别这么喊了。”
南宫闻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这……岳父大人……”
南宫轻衣在旁边幸灾乐祸,掩嘴含笑。
中年儒士叹了口气,“好在少卿那孩子长得不像你。”
南宫闻哭笑不得,“这怎么说?”
中年儒士甩了甩袖子,转身大踏步离开眺望楼城头。
结果女儿的时候有意停留了一下,犹豫半天,咳嗽了一下,小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的女儿……将来还要辛苦你照拂你弟弟,长姐如母,将来婚事要靠你操办,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再反对了。”
南宫轻衣眼眶湿润。
夫妻二人对着儒士的背影重重行过一礼。
儒士脚尖一点,身形化作一阵红色的飓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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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一个魁梧如山的家伙盘膝而坐,双手握拳撑在腿上,嘴里叼着根马尾草,眼神郁闷。
一个依靠着他的膝盖打着呼噜震天响的老酒鬼,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大汗淋漓,迷惘地望着远处的大雪山。
老酒鬼下意识去摘腰间的酒葫芦却发现早已喝光,郁闷道:“老熊啊,没酒了……怎么办?”
天下第三号大魔头关生雄伸出熊掌,一把将他丢开,大声怒吼道:“喝个屁,大敌当前了,你就知道喝!”
老酒鬼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嘀咕道:“我还知道睡呢,这场架可不简单,不喝过瘾不睡饱觉,可使不出力气。”
关生雄眯起那双霸气威武的眸子,嘴角讥诮道:“你的剑呢?”
老酒鬼无奈摊手道:“在路上了。”
关生雄猛然站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拍去肩膀上的积雪,眼神冰凉道:“来不及了啊。”
不远处的小周天山上,一道身影如断线断线风筝连续撞击巍峨山峦。
一声巨大的闷响过后,麻衣老人廖八仙浑身筋骨俱断,一身破烂衣衫躺倒在小周天山的深坑之中。
刚刚热身完毕的秦御池轻轻折断旗杆,缓缓走向山顶最高处,朗声道:“都来了?单挑还是一起上,秦御池何惧之有?!”
四道身影骤然闪现小周天山。
洛无双。
言东梧。
关声雄。
李首衣。
四位新武评位列前十的武道大宗师并肩而立。
洛无双从腰间取下葫芦丢给身旁那个酒气熏天的老酒鬼,轻声笑道:“李剑神,秦先生问单挑还是一起上,您怎么看?”
李剑神接过酒葫芦,痛饮一大口,抹去嘴角的水渍后,借着酒气,厚着脸皮道:“当然是群殴呀,干他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