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姑娘搀扶着刘子明缓缓从木屋里走出,刘子明的脸色极为难看,一张俊雅的脸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他艰难来到乡亲们面前,用几乎失声的沙哑嗓音道:“乡亲们……回去吧。”
童姑娘扯着嗓子,重复了一句:“他说,乡亲们回去吧。”
老村长刘善颤颤巍巍向前,伸出那只苍老的枯手去握刘子明的手,“恩公啊……”
秋水姑娘伸开双臂,依旧一步不让,拦在中间。
刘子明冲秋水轻轻摇了摇头,“秋水,你让村长爷爷过来吧。”
姿容美貌沉鱼落雁的秋水姑娘抿紧嘴唇,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老村长将手搭在刘子明的手上,关心缓声道:“恩公像是生病了啊?要不要我请大夫啊,刘家坡虽小,但是还是有好大夫的。”
“谢村长好意,我身边已经有了这个世上最好的大夫了。”刘子明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摇头道。
被如此夸奖一番,但童姑娘此时却笑不出来。
“那要多多保重身体啊,老头子我到这把岁数了依旧没有活够,年轻人更是要珍惜自己。”刘老村长语重心长道。
“嗯。”刘子明艰难地笑了笑,浑身无力酸软泛起痛楚,只是他隐藏的极好,并未有什么破绽。
刘村长犹豫了一下,正了正衣冠,朝刘子明鞠了一躬,说道:“之前与恩公多有得罪,以为您是入侵村里的歹人,实在是汗颜,这里刘善代替村民给您赔个不是。”
刘子明想搀扶老人,却实在是没有力气,轻声道:“言重了,当初借贵村避祸确实是刘某考虑不周,不怪诸位,而且我也没做什么,当不得这个谢。”
刘善连连摇头,感慨道:“不不不,多亏您啊,刘翰墨和我们说了,托您之福,村长里很多年轻人走出去以后都有书读,有官做,有饭吃,再不济好些个不务正业的家伙都能靠本事去边军投效,这是刘家坡大大的光荣啊。”
老村长猛然退后一步,拄着拐杖半跪了下去,乡亲们也纷纷安静了下来,齐刷刷跪在这个年轻人面前。
寒酸书生此时走出人群,深深作揖,“谢大人给了我们村子里的人一条生路,给这天下念书的娃一份公,刘翰墨在此拜谢!”
刘子明伸手用尽力气扶起老村长,“不必这样,村长,快让大家伙起来吧。”
刘善起身后,指了指身后这个穷酸书生,压低嗓音道:“恩公,刘翰墨这娃儿聪明,他欲拜您为师,您意下如何?”
穷酸书生刘翰墨连忙上前几步,双手贴额五体投地,洪声道:“刘翰墨拜见先生。”
刘子明沉默了一下,嗓音沙哑道:“刘翰墨,老师实在是没有力气扶起你了,帮老师叫大家伙起来吧。”
刘翰墨愣了一下,看向老村长,老村长眉开眼笑挥了挥手,“大家伙起来吧,都回去吧,不能打扰恩公休息了。”很快他就带着村民们很快纷纷离开了。
刘翰墨连忙上前一同搀扶刘子明,“先生,我来搀您。”
刘子明摇了摇头,苦笑道:“翰墨啊,既然决定跟随我,那么老师有丑话要说在前头,无论你是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准则,但有两点老师希望你能答应。”
刘翰墨躬身道:“恭听先生教诲。”
刘子明伸出两根手指,缓声道:“往后做人,诚心待己,若是做官,宽以待民。”
刘翰墨重重点头,“先生教诲,学生必定铭记于心。”
刘子明欣慰一笑,将一封信从怀里取出来递给他,“等我们离开后,你再打开。”
“我想追随先生左右。”
刘子明叹气道:“你追随的不是我,是天下万民,你留在我身边只有危险重重,难道还要老师我保护你不成?”
他没有犹豫,撇头对着身边的绿衫女子轻声道:“小芷……我们走吧。”
童姑娘强忍着泪水泛滥,紧紧搀住的那只手臂不断颤抖。
书生刘翰墨恭敬地接过那封书信,望向这个年轻先生远去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下,朗声道:“学生刘翰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元庆元年,新皇即位。
在其统辖之下,南朝上下一心,励精图治,四海升平,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几乎凭借一国之力缔造了一个时代的昌盛之景。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与元庆帝所器重的一位书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昔年那位穷酸书生如今已然位极人臣,贵为一朝首辅。
但仍然铭记恩师在庚子九年对他的谆谆教诲,将百姓之事放在首位。
为人,当诚。
为官,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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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驶向岭南的帆船在夜色笼罩的大湖上破浪前行,船舱内不时传来男子的咳嗽声。
童姑娘额头渗满豆大的汗珠,针袋里的所有银针都已用尽,然而,刘子明身上的剧毒依然未解。眼看着刘子明不断呕出污血,她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素来沉稳的她,已然忘却这数日究竟哭泣了几回。然而,每一次她都是借熬药之名离开,在湖畔偷偷拭去泪痕后,换上一副沉静的笑容,迈入船舱,看着这个病榻上的心上人,目光坚定地说道:“放心吧,我肯定能够治好你。”
今夜。
刘子明轻轻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点头道:“我相信你。”
童姑娘皱了皱眉。
刘子明缓缓道:“不是因为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医。”
“而且因为我爱你,就算你不是神医童姑娘,我也相信你。”
童姑娘将头埋在刘子明的肚子上,轻轻抽泣起来。
屋外,已经守着船舱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秋水姑娘泪流满面,晶莹泪珠不断滴打在腰间的长剑之上。
她的姐姐苍梧派第一位女子掌门桃花慢慢朝她走了过来,将妹妹抱入怀中。
站在船头的清雅男子姜伯约看着这对姐妹,死死按住腰间的长剑,心中怒道:“刘子明你这个混蛋!你再不快点好起来,让她继续伤心的话,我就先宰了你!”
海风摇晃船身,灯火忽暗忽明,风声来时静默,好像带着一丝怜悯。
这一夜过的十分平静,所有人出奇的沉默。
哭泣声悄不可闻,风声走时却呼啸百川。
直至天明拂晓,一只“水鬼”从湖面上跃出,打破了这里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