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自是不敢拿如此重要的事欺瞒大人。”
望着立在自己面前那张依旧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少年脸庞，张茂一直以来焦灼躁乱的心绪神奇的被安抚下来。
“既然如此，咱们来商定一下，粮食共有多少石？几时能运至庆阳？可需要府衙调配人手助你运量？”
“大人，请安排一处僻静宽敞的宅院，至于粮食何时能到...”沈正禄暗暗看了一眼系统群聊里父亲发出的消息记录，“约莫两日内即可送达。”
“只要一间宅子？”张茂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他没有问沈正禄这批粮食的来路。
眼下只要能先弄批粮食给他应急，留下镇北军，救下全城百姓，他可以不去追根究底。
可眼前的少年，不过是出身农门初入朝堂，哪里来的通天手段能在八千鞑子的眼皮气底下从外面运大批粮草进城？
要知道这事，就连他的丞相爹都做不到。
沈正禄垂下眼眸低头喝茶，假装没有看见张茂变幻莫测的脸色。
片刻过后，张茂像是认命般无声叹出口气：
“好，宅子我来准备。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配合的，你尽管提。”
沈正禄默默松开捏的死紧的青瓷茶盏，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大人，庆阳上下皆以大人马首是瞻，城内自是没什么好担忧的。
至于其他…正禄所求，从来都只有家人平安，百姓安居。
想来大人也是如此吧。”
张茂笑骂：“行了你个小鬼头！
眼下既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有话直言，但凡我能做到的，自是不会失信于你。
这是在担心你的家人？若是你放心不下他们的安危，不如我现在便派人将你家人秘密护送到京城去？”
北面战乱，南边也不太平。
若说这大昭还有哪是安全的，那指定是天子脚下！
开玩笑！大不了他把人送到他爹那儿，塞到丞相府里去。除了皇宫内院，属他爹那安全！
沈正禄自然不会同意把家人送到别人府上寄居。笑着谢过张茂的好意，俩人开始商量起正事。
夜幕四合，等沈正禄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居住的偏院时，夏生已经半趴在桌子边儿睡着了。
被推门声惊醒的夏生看着正轻手轻脚关门的表哥，小声问道：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来。”
夏生说着就要起身去厨下在烧热水。
沈正禄淡淡笑着阻止，将外袍随意扔到一边撸了袖子就伸到已经变凉的水盆里：
“不必麻烦，有清水能洗洗就很好了，这已经比我们窝在山上和逃荒那会儿不知要好上多少。”
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养尊处优贵公子，没那么多讲究。
“表哥今晚好似很开心？”
“哦？为何这样说？”
夏生抿着唇答道：“今日去见知府大人之前，表哥的眉头还时时紧锁着，现在再看，却已是完全舒展开来。”
沈正禄拧帕子的手一顿。
是啊，自从发现这种易种植饱腹感强又高产的神奇粮种之后，这沉甸甸的“地蛋子”就一直在他心头坠着忐忑不安。
而今天，他终于给它们找到了一个妥善的出路。
也给老沈家，搏了份好前程。
想到此处，沈正禄一改往日的淡漠俏皮的冲着夏生眨了眨眼：“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见表哥难得的做此模样，夏生也扯着嘴角笑起来。
翌日，深夜。
随着漫天细密雪花一起落下的还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父亲大人：儿砸！快给爹开门！你老子要冻死在城门口啦！
沈正禄被脑海中突然响起的信息提示音惊了一跳，唰的睁开眼睛。反应了两秒后才意识到是父亲沈清远到了。
顾不上穿好衣衫，沈正禄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飞奔出去找人给父亲开门。
等守城官兵查验过沈正禄出示的令牌开了城墙角门让沈清远进来后，父子两个都冻的浑身冰凉。
“赶紧的上马！咱先去你那暖和暖和。”沈清远摸了把脸，擦掉眼毛上结的寒霜，把儿子一把拉到马上，疾驰而去。
“这俩什么人呐？这二半夜的，顶风冒雪的非要现在进城，还得折腾我们来给开门儿，刚捂出点热乎气儿～”
守城官兵甲嘟嘟囔囔的往火堆里添柴。
“嘘！可别瞎白花。啥话能说啥话不能说你可有点数儿！”守城官兵乙赶紧打断同伴的抱怨。
他们庆阳的城门除了开战那日开了一会儿，剩下的时间一直在封锁城门。不许进也不许出。
这俩人能让上头特意发话命他们守在这给开门，那指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不是“等闲之辈”的沈清远在一溜儿“疑惑”“好奇”“钦佩”的小额情绪值进账通报声中带着沈正禄回到别院。
“快！赶紧带我去看眼你表弟！”沈清远火急火燎的拉着沈正禄往房间里冲。
这一道儿，可给他累完了！
两条腿现在走道儿都直打晃儿！大腿根上全是血泡。
在办正事前，他得抓紧时间去看一眼这个差点丢了找不回来的大外甥。
夏生自逃荒以来就养成了易醒觉轻的习惯。沈正禄仓促出门他自然也是被吵醒了的。
左右也睡不着了，夏生索性披了衣服起来帮表哥打理韩三金送他的盔甲。
沈清远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身量清瘦的少年，侧身轻轻擦拭挂在衣杆上的盔甲。
动作轻柔，神色认真。
少年早已不是记忆中小小一团的稚童模样，面颊清瘦，手指修长，朝他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复杂的让人揪心。
而夏生也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模样的中年人是谁。几步走过来，跪到地上叩头行礼：
“不孝子侄夏生，见过三舅舅。多谢三舅舅对我娘和姐弟们的帮扶照顾，夏生感激不尽！”
“你这孩子，这是干啥！”沈清远连忙弯腰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夏生，轻轻给拍掉衣衫上沾的灰尘。
原本还没太多情绪的夏生，突然就在这轻轻拍动的动作中红了眼眶。
一时间，委屈的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