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烨算准了时间,想赶在午时前到达了冯府。
“公子,这里当真是有宝贝?”炽烨一离开,成宜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邓汉炎了,成宜一直跟在邓汉炎身旁,西南那些被搜房间的日子,他也一样在现场,他不禁替炽烨忧心起来。“冯大人那是铁齿钢牙,想要从他嘴里得到一点儿消息,简直比登天都难。”
“难怪世子总是说你猪脑子。”邓汉炎瞪了他一眼,一脸无奈。
“这个世子,枉我成宜把他当好人了。”成宜低声骂了一句炽烨。“就世子这副浪荡模样,怕是还没有进到乐正大人府上,就该被家奴用扫把赶出来了。”连成宜一个家奴都看不上炽烨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并非真实的炽烨世子。”京城有信安君和二公子炽练,还有着数不清的京官,炽烨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狮岗城的家君,他既不能让自己的野心外露,也不能让自己的能力凸显。所以,他每一次进京,都表现他顽劣的一面给京城的百官们看。这次应该会不一样,这次进京是探病。
在领事林的奴隶口中,铃儿得知,原来,他叫邓汉炎,是邓荣的庶子。邓荣这个名字,铃儿在狮岗城已有耳闻,当听到邓汉炎的名字时,铃儿脸上也是很寻常的神情,她第一次听,平静的神情好像早就听过了。
“小姐,你说公子还好吗?”已经三天了,碧瑶脑袋里一直都是辛彦之受伤倒下的画面,小小的一个碧瑶将这件事自己放在肚子里,粗枝大叶的铃儿似乎早已经忘记辛彦之这个人了,被碧瑶提起,她才重新在脑袋里想起一副书生相的辛彦之。
“他不会有事的,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而且脑袋聪明,不用太担心。”铃儿首先想到他身上总有使不完的银子,又想到了他那张能将事情罗列个一、二、三来分门别类说明的嘴巴,想到还有几分头痛,常常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她总觉得人辛彦之这身书生气简直太无趣了,凡事都有条条框框,大概在京城也不食嗟来之食,铃儿暗自摇了两下脑袋,像辛彦之这样的人,很难随心所欲,能活着全靠那点儿贵族身份。
“小姐,公子就一个人,我们不想想办法找找公子吗?”这样一对比,碧瑶比铃儿显得有良心多了,她一直在担心辛彦之的生命安全。
“怎么找,我们现在也成了奴隶。”铃儿叹了口气,她没有心思想碧瑶提出的问题,当务之急是要先摆脱掉奴隶的身份。无疑,只能逃走,但逃走似乎又跟寻找辛彦之这件事并不冲突,她现在又开始犹豫不决。
“小姐,我们逃吧,逃出去可以找公子。”碧瑶在铃儿耳边小声说道。
“逃”这个念头,铃儿一直都有,第一天到矿山就看到了奴隶被杀,一夜死了二十几个人,尸体停放在山坡上示众,血腥味一直飘浮在空气中,久久都散不掉。杀人这种事在这里像家常便饭一样。这更加坚定了她出逃的念头,而且,她们也有出逃的机会。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冯府”,铃儿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她向碧瑶眨了眨眼,人小鬼大的碧瑶立刻懂了,朝她点了点头。
去冯府的路上,队伍四周都跟着侍卫和监工,铃儿看了碧瑶一眼,那眼神好像在问:逃得出去吗?铃儿越走越慢,她拉着碧瑶渐渐落到队伍的最后面。站在冯府的门口,风一吹仿佛把领事林玉矿山的尸臭味吹来了,在夏天潮湿的空气中,这股腥味发了霉,铃儿呼吸到肺里,一股恶心涌上来,她俯底身子,慢慢蹲下去,身体矮到人群中,她再也不愿意站起来,她双手握成拳头,将所有的力量积聚到大腿和脚上,她轻声对碧瑶说。
“跑。”
冯府上空飘来抑扬的琴声,刚走出冯府门口的炽烨脚步停了一下,他嘴角一抿,会心笑了,炽烨头一低,竟有几分害羞,这是心宿的独伊琴。都说冯府二小姐,为人性情冷淡,与她的独伊琴一样,素爱清静。独伊琴是以玉石加天蚕丝所制而成,千年桐木所做,表面泛着绿色光芒,初听时,琴音宁静祥和,琴声婉约,如珠玉落盘,叮咚地清脆。对独伊琴,炽烨早有耳闻,却始终没能得见。据说能支配万物心灵,摄人心魄。炽烨停下来,仔细竖起耳朵听着,越听心情却愈发愉快,他轻轻笑了,想来,今天冯心宿的心情应该不错。
炽烨对心宿的记忆还是停留在上次北冕城的中元节。跟邓汉炎两个大男人去中元节的灯市就遇到了冯心宿。一袭白衣,戴了头笠,清淡的背影,炽烨将她当成了一般女子,飞身取走了她的头笠,心宿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伸出右手无名指,那头笠竟像长了线一样被拉了回去。一来一往,激起了炽烨好斗的心,他直接来了一个斗转星移,人瞬间到了心宿身后,头笠被他拿在手上。他朝心宿胜利地晃了晃手中的头笠。
“姑娘,身手不错。”
心宿没有回话,伸手欲抢回炽烨手中的头笠。
“想要头笠可以,敢问姑娘芳名啊?”
“无礼,速把头笠还给我。”
炽烨的脸皮生来就是厚的。心宿已经生气,他反而来了兴致,越发失了规矩和礼仪。
“可否约姑娘吃茶?”
“冯二小姐!”邓汉炎愕然地张大嘴巴。
炽烨手一抖,头笠差点儿掉在地上,被邓汉炎伸手接住了。两个人又开始了你来我往、互相推搡的拉锯战,炽烨挤了挤眼睛,示意邓汉炎去送头笠,邓汉炎已意会,他用力摇了摇头,冯心宿冷冰冰的性子,邓汉炎不敢惹。邓汉炎在心底盘算时,炽烨的手已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这一助力,邓汉炎被推到了心宿面前。
“冯二小姐,你的头笠。”邓汉炎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还好寡言的冯心宿拿了头笠头都不回地走了。
“怎么都不告诉我,她是冯心宿?”
“她戴着头笠,我怎么认得出来?你也真是色胆包天,冯心宿也敢撩。”
两人互相埋怨着。炽烨却永远记住了这个娟秀的女子是心宿。
铃儿做事几乎都是靠直觉,直觉告诉她,现在必须要逃了。这个念头在她脑袋里滋养,越来越大,她也没有想这件事的可行性有多高,当她跑起来时,才发现这里是北冕城,没有她熟悉的巷子和街道,挡在她面前的是高低不平的脑袋,还有宽窄不一的身体,她需要用干巴巴的身体撞开有着魁梧身形的人,还要避开老人和孩子,人群因为她的横冲直撞也生出了骚乱,侍卫立刻发现了她的逃跑,从身后追上来。
“有人跑了,抓住她。”
这一声吆喝打断了炽烨的思绪,他扭头看到两个穿着灰蓝色衣服的女人跑在最前面,炽烨打量了一眼,衣着跟普通家奴不同,不像冯府府中的家奴,背后有四个禁卫军侍卫在追。炽烨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嘴角挂着调侃地笑。“跑得还真快。”
铃儿一边跑,还不时回头看一下情况,碧瑶拽了她一下,两个人拐进了巷子里。几个大汉挡在了铃儿面前,她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在身高上,她已经矮了一头,她把碧瑶拉到身后,站在这北冕城,她跟碧瑶是奴隶,而且现在她们是逃奴,她想到了邓汉炎的话,逃奴只有死路一条。她定睛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穿的都是青灰色粗布衣服,上面还有血迹和补丁,她的眼珠子在眼眶之中快速地打转,她断定这三个人不是领事林的侍卫或监工。
眼前三人眼神中露着凶暴,像是贼。这里的贼也不像狮岗城的,见了面还能嘻嘻哈哈混过去,与北冕城的贼打交道,铃儿是第一次,她有点儿不知所措,心里也没有底气。凄凉由心底升起来,这大概就是命。
“三位壮士,是,是为财吗……”铃儿想装出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沉稳,她牵着碧瑶的手却抖个不停,这三人身上都有血迹,大概手上都是犯过人命的。
“有你说话的份吗?”其中一个光头粗着嗓子吼了一句,吓得铃儿立刻精神了,这种时候确实没有她说话的余地,这话问出来也是废话一句。
“喂,是西夷流民吗?”站在中间的男子双手端在胸前,斜视着她们。
辛彦之身后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他不确定是不是在跟他说话,他转身时看到了三个光头,只是这个问题不是问他的,是问站在他前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