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铃儿回室女殿后,缘熠去到安国公府,与上次来安国公府不同,这次来,他有底气,也更平静。
“外祖父,不要盲目,今日若不是熠儿出面,事情就暴露了。”缘熠依旧谦卑,平静的声音却字字句句都有着浑厚的力,他看向杨轩的眼神透着一股威严,咬在一起的牙齿,让他的脸颊起了棱角,他在告诫杨轩,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熠儿长大了。”杨轩仍旧不紧不慢,说完他捋着胡须,呵呵笑了两声。杨轩知道缘熠在说什么,他被缘熠吓出一身冷汗,当年的毛头小子长大了,他两次三番出现在安国公府,每一件事皆有谋划。缘熠平日贪玩成性,原来,之前看到的都非本性,他才是最像君王复利的孩子,能隐忍,懂进退。杨轩收起笑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缘熠,身姿挺拔,脊背笔直,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跟他眼睛里如出一辙的自信,脸却如同结了一层薄冰,没有一丝表情。在朝堂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杨轩,也不禁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这个外孙,越发看不透了。
“外祖父却老了,既然有野心,就该藏好才对。”缘熠瞪了他一眼,他不反对杨轩的野心,也不在乎他这些野心,但是触到铃儿就不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峻。
杨轩又呵呵笑了两声,掩饰着他的心虚。“老喽,不中用啦,往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外祖父的外戚位置,我会让你稳坐,太史辛勖对外祖父没有任何威胁。”缘熠要断了杨轩对太史辛勖争权夺利的心,他看向杨轩的眼神凌厉,里面有一股倔强和不容辩驳。
“祖父也送你一句话,若想向前,就要得到你父王的认可,你父王看你,连眼里的欢喜都是冷的。”杨轩对缘熠的许诺不以为然,依旧对外戚辛勖耿耿与怀,但今日的缘熠让他不仅想多说两句,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两代人。
“外祖父可知是为什么吗?”这买一送一的回赠,让背影笔直的缘熠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是一瞬间,他便平静了。
“别卖关子。”杨轩又板起他安国公府那张财大气粗的臭脸。
“父王忌惮的是外祖父的权势。”这一切,缘遥早已经看明白,这些年,他活得像个透明人,其实是在帮他母妃和外祖父。两代人的目光撞到一起,缘熠迎向安国公,四光相撞,谁都不肯示弱,作为男人,他们同样争强好胜,只是缘熠将这份野心藏了起来,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有着男人的天性,会不经意暴露出来。
“出来太久了,五殿下该回宫了。”杨轩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对权力的渴望也一并呼出体外。安国公杨轩在朝堂有着绝对的权力,任凭本事再大,也翻不出君王复利的手心。
剑洪刚回到推鞫场,犯人已经断气了,糟糕的是,他供出的后师师氏也被杀了,线索彻底断了。从现场来看,没有用足以致命的酷刑,犯人是咬舌自尽的。
“可有其他人出入?”剑洪用他鹰一样的目光打量着推鞫场上的侍卫,一众人都垂下了脑袋。
“只,只有五殿下来过。”
剑洪带人来到宝泽殿时,缘熠前脚刚好进了殿内。缘熠看了一眼,剑洪身边只跟了两个侍卫,他只是依规矩办事,而不是奉诏行事。
“五殿下,有守卫见过殿下去了推鞫场,之后,知道室女殿用毒的婢女也死了。”剑洪秉持着他一贯的作风,铁面无私地质问着缘熠。
“哈哈,舅父言重了,莫不是怀疑侄儿除掉了凶手?”越是剑洪不认亲情,缘熠越是要提及,他意在告诉剑洪,我们是一家人,我是君王复利的儿子。缘熠没有正形地干笑了两声,这一笑反而把事情笑复杂了。
“五殿下应该知道,瓜田之下不提鞋的道理。更何况是推鞫场之上,本是重地,闲人勿入。”剑洪一脸公正和责难。
“确实去过,因辛洛王妃所托,也是与辛洛王妃一起去的,却并不是同一件事,是有一婢女被错抓,辛洛王妃前去带人出来。”缘熠没有辩解,他一口承认了,他懂得措词,这一番话也让缘熠有了辛洛这张护身符,除了君王复利,任凭他人都是动不了他的。
剑洪咬了咬牙,但重要的犯人死了,推鞫场数十双眼睛都看到,缘熠去了推鞫场,这件事就说不清楚了,整件事从头至尾,虽然缘熠嫌疑最大,却没有证据,剑洪被缘熠称了一声舅父,心甘情愿地帮他遮也遮不住,今日必须给出一个交待。
“五殿下并非跟辛洛王妃一起的,而是带着自己的侍卫,推鞫场守卫有看到夏训也一起出入。”
“舅父,侄儿出门,总不能寒酸的连个人都不带吧?”缘熠想把这事应付过去。
“理应彻底审问相关人员,得罪了,五殿下,来人,把夏训带走。”剑洪从宝泽殿抓了夏训后直接带去推鞫场。缘熠的出现,让这件复杂的事情一下子清晰了,连剑洪这么耿直的人都开始怀疑背后是安国公。
夏训从小跟在缘熠身边,体质比缘熠还要弱,哪里经得起推鞫场上的用刑。
“大将军,夏训是本王的侍卫,不是逆贼,请放了他吧。”缘熠站在剑洪身边苦苦求着。
“殿下,回去吧,这不是你该出面的场合。”剑洪冷冰冰地说道,他的脸永远都像结了一层冰霜,看不出喜怒哀乐。
“大将军没点儿怜悯之心吗,图谋这一切的人并不是他们,还望大将军停下这无意义的杀戮。”缘熠脸上已有怒色,理智让他很快平静下来,剑洪代表了他父王的旨意。
“殿下,千万不要再说出不敬之词。”夏训用尽气力来规劝着缘熠。
看着浑身是血的夏训,缘熠流泪了,他以为,朝堂之事很简单,原来,简单的背后是有无数生命牺牲而堆成的。
“殿下,你快离开,夏训死,换殿下万寿无疆。”
“夏训,你不能死,我命你要活着。”
“再也不能跟殿下一起斗蛐蛐儿,一起到宫外看北冕国的美人儿了。”夏训说着说着,已经晕了过去。
“五殿下的侍卫夏训被打昏死过去,大将军带走了室女殿所有的婢女。”缘遥茶杯碰了一下嘴唇停住了,他示意阿郭继续说下去。
“供出后师师氏利安的婢女咬舌自尽了。”宫中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似乎都逃不过阿郭。
“咬出幕后指使之人却又自尽,这不符合常理。”辛彦之全神贯注地听着。
“利安也被人射杀了。”阿郭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留一半。
“被杀了?”辛彦之和缘遥都惊讶地看了一眼阿郭。
“是的,殿下。”阿郭看向缘遥。
“左领军的上层军职,都是安国公杨轩一手安排的。”缘遥想起了在北河花园见过的辛洛,后宫的这些争斗,不见刀剑也不见血,却往往最致命,容不得犹豫和迟疑。
“在军中有基础,这就是力,有力便能壮胆,才会在背后打室女殿的主意。”在江波殿待久了,辛彦之对朝堂之事也已了如指掌,但此刻他并不关心朝堂的局势,他忧心的是铃儿的安危。“殿下,若宝女殿不能安,则江波殿不安。”辛彦之跪在地上,虽然同在北冕城堡,但之于铃儿,辛彦之算是鞭长莫及了,能护铃儿周全的,只有嫡王子缘遥。“连宫中侍卫都能对宝女殿指手画脚。”身为男人,辛彦之了解男人的自尊,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如今的宝女殿便是缘遥在外的面子。
缘遥没有说话,道理他都懂。可眼前的他并不关心宝女殿的安危,也就不存在江波殿不安之事。他希望的宝女殿的暴风雨再猛烈些,最好能吹得变天,换一换王妃。现在看来,他这份心也只能算是痴心妄想了。从上一次去会元殿,到现在已经过去五日,他求娶敏安一事石沉大海了,已经被室女殿的疫病给淹没了。摆在缘遥面前的路已经越走越窄,他似乎只能如星宿所言:静心等待国婚。
“去天宿厅。”缘遥突然起身。
“殿下。”阿郭和辛彦之同时跪在地上,两个人提心吊胆。
“殿下又是为何?”有着“嫡王子”身份的辛彦之首先开口。
“本王身为嫡子,按祖制,理应承继太子之位,只是父王四年未宣,让这储君之位既被惦记又被猜疑,由天宿厅来夺,不是更名正言顺?”
“殿下,万万不可有此心。”辛彦之吓得整个人缩在一起,他接过缘遥“嫡王子”身份时,只是来顺理成章地继太子之位,并不是来结党夺太子之位的。“大王最忌惮的就是王子们与大臣间的营私结党,此时殿下理应避嫌。哪怕是天宿厅,还有一直站在殿下身后的太傅大人也要一起避。”
江波殿正在争论时,门外响起婢女的通报。
“太傅大人求见。”
一听到太傅,辛彦之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他理了理蟒袍,看了一眼缘遥,直到缘遥点头示意,他才宣太傅星宿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