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炽练是在第二日傍晚回到狮岗城的,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圆满堂的龙布。出信安王府时带的五个家兵,在半路已经被杀了,炽练也被杀懵了,这一次把他吓得不轻。炽练本来胆子就小,他不敢上前察看,在信安王府,他是小霸王,出了信安王府,他那一身胆也一并留在信安王府没有带出来。他与炽烨之间差的岂是一个嫡子的名分。
龙布想起这次死里逃生,仍心有余悸。信安君连续向西南派去五路人马,没有一路回来复命,直到他让炽练出城。信安君想了,他已经等了两日,既没有君王复利的命令,也没有王城内禁卫军的兵力来,如此看来,君王复利要么不知道这件事,要么,他知道了,他在等什么,或者他并不打算杀自己。这个时间,唯有让炽练出城,才能将京城的消息带给炽烨,他担心炽烨会带兵进京,也许,君王复利也同样在等炽烨带兵来京,若是炽烨贸然带兵上京,就中了君王复利的计,给别人留下了口实,这无疑于“谋反”。而且,此时送走炽练,也算是保全了炽练一命。这个时间,能多活一个也好。
坐在马车里,炽练一直在抱怨炽烨的胆小。他觉得炽烨离京时就已经知道信安王府的处境,故意对他见死不救。若不是他父亲让龙布强押着他回西南,他定是不肯回狮岗城的。这个时间,炽练早已经吓破了胆,他天天都在担心自己的性命,连信安王府都不敢出,即使如此害怕,他还是看不清局势,还坚持认为,留在他父亲身边比狮岗城安全。此时回狮岗城,西南信安王府是炽烨说了算,那么炽烨就是一家之长,他只能寄人篱下。炽练的担心不无道理,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狮岗城现在就是这副景象,一旦进狮岗城,命就不由他了。
从北冕城到西南,一路上畅通无阻,马车绕了两圈,好不容易停在狮岗城的信安王府门口,炽练不肯下车,非让龙布先进去看一下。龙布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下车走进了信安王府,他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又失了一条胳膊。王府内一切都如常,炽烨正在用晚膳。看到龙布,炽烨放下筷子起身,他表情也变得凝重,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两日,他一直都在等着京城送来的密信,等得脖子都快断了,却在傍晚等来了龙布。
“世子殿下。”龙布赶紧跪在地上向炽烨行礼。
“你怎么来了?”炽烨没有让他起来,想起自己离京前被追杀,他心里还窝着一肚子气。见到龙布,他即使心绪不宁,还是强装镇定笑了两声。“西南可不比都城,你敢走进来,有想过怎么出去吗?”
“世子饶命啊,小人什么都不知。”
几分钟后,炽练号陶着从门口进到院内,他哭一来狮岗城炽烨说了算,二来是真的怕炽烨在狮岗城杀了他。
炽烨一脸嫌弃地瞪了一眼炽练,他立刻明白他父亲这个时候送炽练回来的原因,他父亲是故意把炽练的生死送到他手上。终究,他父亲是偏心的,他若在这个时候杀了炽练,会永世得不到原谅。在他父亲那里,他看到的都是责备和不屑的眼神。很小,他便学会将泪水忍在眼眶里不掉落,现在大了,他学会将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另一个可以不杀炽练的人。炽烨脸上青筋都突出来了,理智告诉他:这个时间不能动炽练,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西南狮岗城。
“世子殿下,京城出大事了。”炽烨的一转身,衣角将饭碗扫到了地下,发出清脆地破碎声,止住了炽练的哭声。“这是君上让小人带给殿下的信。”
“留守狮岗城,带好宗室兵,勿动。”信的内容很简单,是他父亲一贯的风格。炽烨担心的这两日,早已将宗室兵都集结到了狮岗城,他准备再多等一日,若是还没有京城的消息,就带兵入京。
“父亲可还好?”
“君上没事,圆满堂剩余之人已被血洗。”这个结果,炽烨已经猜到。
已是子时,炽烨还没有睡去,虽然不需要像在都城一样防炽练于身后,但两次置他于死地的仇,他不报心中不平,也不得不防。
“圆满堂被血洗一事,你怎么看?”炽烨与培星讨论起来。经历了两次,炽烨想起来,都觉得刚刚复原的伤口又被扯开了。
“世子,着实奇怪,除了二公子与龙布,没有一个人能离开京城,二公子能回西南,是顾虑二公子的王族身份,不敢杀吗?”上次在都城,培星也被黑衣人追杀,对方人数众多,至少都有三十人,他只记得领头的那个人,一双杏目,眼中没有杀机,一副可杀可不杀的样子,但武艺了得,手起刀落,人便被削开喉咙。对北冕城的高手,培星与炽烨一样,如数家珍,若论兵器,能排在前四的有,王室的魔杀剑,剑洪将军的玄枢剑,冯心宿的独伊琴,还有从未见过的谢冲的水委毒,若论武功,有星宿和桓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些武学,几乎全部都在王宫中,培星也想不出会是谁。
“此人所使的剑是玄枢剑吗?”
“不是,玄枢剑小人也有听过,虽然没有得见过,但若是玄枢剑,小人一定认得。”
炽烨没有说话,他想到了剑洪。看来,圆满堂早就在君王复利面前暴露了,是信安王府自己不自知。让培星猜对了,剑洪两日前在京城大开杀戒的原则就是息事宁人,若真是杀了王族炽练,信安君定会撕破脸到君王复利面前讨个说法,所以剑洪不敢杀,剑洪也料定,信安君不会让炽练带兵进京,才放心放他去的西南。
“父亲也应该会想到,有能力清除圆满堂的必是朝堂之力,但这次不是大王,若大王知道圆满堂存在,便会知道奉国寺的刺杀,更不会放任信安王府不管。”剩下的话,炽烨烂在了肚子里,这是剑洪一人所为。
“成安君近日在忙些什么?”炽烨转头问培星。
“京城的消息停了,暂时还没有成安君的动向。”培星只能如实回答。
只凭猜测,炽烨的心都放不下,京城中对缘遥与辛洛的行刺一天不安息,他便一日都不敢擅自进京,无论是剑洪还是君王复利,这两个人任何一个,炽烨都防不住,权与势都在信安王府之上,有这样的对手,让人防不胜防。这是可怕的事,根本不知道对手会用什么招,何时出招。现在最主要的一点是,还不能去查他。炽烨只能坐在狮岗城等,等着雾气消散,等着潮水褪去,等着敌人自己出现。
站在宝泽殿,想起武安王府的一幕,缘熠全身一阵发冷。铃儿一抬手,银刀就从她的袖口飞了出去。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她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在南郊遇到黑衣人追杀他们时,她竟然能拔得开他的剑;她想逃出奉国寺、想离宫、所有的不甘心,都是因为这里是北冕城堡,这里是他父王建立的北冕城堡。
缘熠全身无力,魔杀力的剑气伤到了他的背,他借着病体打发掉了他的母妃。他又想起偷溜出宫去奉国寺的日子,她一次次地翻墙,又一次次地跌下去,也总有翻墙成功的时刻,恰巧落到了他的面前,他一脚将夏训踹开了。
“什么人?”铃儿站直后,厉声问缘遥。
“噢,是,是派来送信的。”缘熠结结巴巴地回答。
“送信之人穿着如此体面?”铃儿总是习惯以貌取人,送信的人穿了一身锦衣,穿的也太好了。铃儿向着缘熠招了招手,伸手向缘熠要信。“信呢?”
缘熠看了看她,从身上随便掏了张纸给她,从她吃力的表情中,缘熠推断,她并不识字。
“你认识字吗?”缘熠看着她手上的信,想起在宝泽殿时她那些鸦飞鹊乱的字。
“当,当然了,别人的信,不能看。”铃儿尴尬地笑了笑,一本正经地将信折好递回给缘熠。
“殿下,你说句话吧。”缘熠一天都没有说话了。
“夏训啊,朝堂如人心一样可怕,你有价值,所有人都捧着你,当你被利用完后,变成人人唾弃的对象。”缘熠对王权看得太透了,就像现在,他父王咀嚼完这一切之后,像吐掉无味的菜根一样,将铃儿踩在脚下,他父王想一并碾碎的应该是江波殿。缘熠忘不了铃儿眼里的恐惧和无助,就连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五殿下”。在南效,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邓汉炎带走,在参宿门,她被驱逐离宫,若当日她离开,会不会比现在好呢,心痛散及缘熠全身。
“殿下,小人听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只要知道,要护好辛洛就可以。”既是缘遥救不了辛洛,那辛洛从今天开始就交给他来管,他来护。像当初在南郊,他护她一样,定不会让她有一点儿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