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熠的改变是从他外祖父被流放之后,君王复利由着性子庇护了缘弘,让缘熠确定了,他父王即使醒来,都没有打算将太子之位交到缘遥手上。缘熠变得乖顺了,决定做一些能打动他父王的事。他父王喜欢努力读书的人,他就去讲义堂,让他父王看到他读书的身影,他恰恰做成了他父王喜欢的样子。知道他父王嗜围棋,在宫中又无对手,靠太师桓杨在君王复利面前的耳提面命,缘熠得以有机会,去会元殿陪伴他父王下棋。北冕城堡内都知,君王复利棋艺神通,没有对手。那是因为这十年来,他从来没与缘熠一起下过棋。缘熠与君王复利一样喜爱下棋,只是听闻他父王喜欢下棋,缘熠便将棋盘收起,再也没有下过。
桓杨一直都认为缘熠可成大器,他在等着缘熠找他,他也知道,缘熠第一次找他时并非要夺太子之位,意在辛洛,他换王妃,一方面为报缘遥之仇,二是借缘熠之力打缘遥,让缘熠自己去夺王位。在君王复利醒来那一日,他在朝堂上看到了缘熠的隐忍、克制。他站在朝堂之上,却像个隐形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人看到他的真心,人人都在为缘遥扳倒杨轩而心中雀跃,就只有他表情平静,这样的人,就像风暴的风眼,处在风眼中心,风力最弱,没有风,但也不平静,一旦寻到机会反扑,会有毁天灭地的能量。
阿郭跟在缘遥身后,不知不觉走到了参宿门,缘遥慢慢地向前走,他依旧在想着,辛勖被贬官一事,不是好兆头,站在室女殿围墙外,他才知道,竟然走来了室女殿。
铃儿坐在院子里吹风,冬天的风很凉,拂过肌肤像刀子剜骨一样痛。这种刺痛让铃儿大脑清醒,她坐在院落的长几上,一人在石阶上写写画画。这一刻,她才理解了太傅星宿在镜云阁跟她说的话,辛勖离京,她并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她能想像出辛勖脸上的慈祥,一如十年前她在狮岗城见过的一般,他有着父亲的和蔼,也有着父亲的严厉,他站在那棵需要三个人拉手才能抱住的老槐树下……她的手放在胸前,在用力地喘着气。她整个人脸色苍白,眼神也没有光。
“辛洛。”缘遥看到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子里。
“永一师父。”铃儿起身。
缘遥这才意识到,他不是辛洛所见的缘遥王子,在辛洛面前,他是永一师父。“王妃娘娘吉祥。”缘遥别扭地向她行礼。“殿下命,命小人来,殿下还说,辛大人离京,娘娘不要太过介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代辛洛谢过殿下。”辛洛抬头看着缘遥,透过面具,能看到他眼神里的紧张。
北风拂过缘遥的脸颊,甜甜的,缘遥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他抬头看了辛洛一眼,眼睛里仿佛多了两颗星星一样亮。辛洛眉头皱了一下,她总觉得缘遥笑起来很熟悉,他的笑容暖到人的心底,铃儿以为,是夜色太浓,她看花了眼。
在武仙宫的早朝上,君王复利第一次下令让缘遥、缘礼、缘瑞、缘熠、缘稹和缘弘都列席早朝,无论是哪一个儿子即位,天下都是自己家的。
在第二日早朝时,岩前的地方官陈平破天荒地出现在武仙宫,这位地方官冒着丢掉前程的危险来参劾太保,朝堂百官都心知肚明,岩前在开春时发生了旱灾,到了收成之时,百姓颗粒无收,民间饿殍遍野,这位地方官在岩前以忠正深受当地民众爱戴和敬仰,这也是众多地方官中,与邓荣交情最深的,陈平为人机智而平和,有才干而不争权位。请他来的正是邓荣,邓荣也紧随其后,要求罢免太保庾绍亮。
“下臣自任太宗,皆有考察一事,与司士相左,庾绍亮任司士期间,坏乱选法,纵肆作奸,北冕国的律例,庾绍亮视之不见,其所占有的土地,达十万亩。”这个数字是有据可依的,邓荣曾让人亲测过土地,邓荣甚至还找过庾绍亮,责成他解决,最低限度要退田一半,庾绍亮当时不吭不响,他的两个外孙都是君王复利的儿子,缘祁手上又有骁骑军兵权,庾家是大家族,有点田地无可厚非。
案情一经揭发公开,立即为朝堂百官所不容,大部分人是眼红,庾绍亮向来胆小,他一下子失去了反驳的能力,无法置辩。
缘礼大义灭亲,也站到了邓荣一方,缘礼十分清楚,如果牵连他外祖父而把他整倒,自己再无希望争夺太子之位,只要他不被牵扯进去,即使不能对他外祖父施以援手,以他外祖父深耕朝堂十几年的功劳,也可以自保。朝堂是无情的,它既不允许有什么朋友情谊,也不允许有亲情,一切都是由利害构成的。
君王复利虽然大病初愈,对这些朝堂之事的争吵缺乏激情,但他不缺乏清醒和机灵的头脑,起初,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免去庾绍亮太保一职,交由廷尉司审查。”
“大王,下臣举荐,右卫军将军萧景任太保一职,萧将军任右卫军将军,澹泊寡欲 奉公守法,忠心报国,是百官之典范。”邓荣紧接着上书,邓荣忠正又心系百姓,一心想解放奴隶,还权于民,他之所以能同意邓汉炎劝解,再次在朝堂上举荐萧景,是因为他心中有着占田的梦想。举荐萧景,也是因为承继太子之位的缘遥。
缘瑞抬头看着邓荣,一向对朝堂之事不热情的邓荣,破天荒的参了庾绍亮,还举荐了萧景,这一代的邓家,邓荣表面看上去木讷,实则精明练达。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沉默了三年的老臣开口了呢?缘瑞来不及分析邓荣,心底的那个声音差点儿跳出来:这太保的人选萧景可是缘遥的亲舅父啊。若真是萧景取走太保之位,那太子之位离缘遥就更近了。
“右卫军将军萧景勤政、一心为民,改任太保。”由于群情鼎沸,君王复利只能妥协。二十几年的爱恨纠葛,在这一日,让君王复利差点儿抑制不住他的情绪。百官之中,他大概最不想见的就是萧景。这一日,君王复利是伤心的,他以为,他削了杨轩的权,又收回下放给天宿厅的权力,他有了绝对权力,朝堂之上可以由他说了算。但其实却并没有改变,贵族和九宗依旧有着北冕国的主导权,君主只是天命的象征,是在像今天这样的时间,根据贵族的利益,下达谕旨,君王复利已经对他的朝廷变得心灰意懒。
“大王,下臣惶恐,下臣资质平平,怕难当大任。”站出来的是萧景,萧景当然不敢接,当年因为他妹妹萧秋华一事,君王复利记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恨他当初对这段感情的视而不见,导致君王复利草草迎娶了萧家的二女儿,萧索加。直到他父亲萧参去世,君王复利都不肯原谅萧参当年的固执和拆散。
听到萧景的谦词,君王复利不但没有生气,心中还有些得意,这么久,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是报仇之后的快感,但他还是没有理萧景。
“这是谕旨,难道你想抗旨?”
当年,他没有底气说出这句话,如今,他终于可以由着性子来摆布萧景了。且,君王复利也有他的打算,在流放了杨轩后,他的朝堂终于能松一口气,他断不希望再来一个像杨轩这样强势的外戚,萧景,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清高不说,还有些不尽人情,这样的人在朝堂也难以营党结私。
“大王,天宿厅掌北冕国祭祀,不能一日无卜正,下臣建议,可由南恩大师暂代卜正一职。”朝堂之上的官员,受太师桓杨授意,一致向君王复利推荐南恩大师为天宿厅卜正。
“天宿厅还有太祝,就让太祝先暂代吧。”君王复利否决了,君王复利刚刚削掉了星宿三十多年的专权,断不肯再将权力放到这样一个德高望重之人身上,北冕国已经安稳了二十年,对天宿厅的需要已经不似从前,王权可以稳定北冕国,现在,君王复利必须对别人与上达天意的行为进行控制。要知道一种信仰被建立就在一念之间,奉国寺本来在百姓之间就有基础,若是让南恩这样的人掌权天宿厅,彼时的天宿厅会如雨后春笋一样,重新扎根民间,亦会颠覆王权。北冕国不再允许出现一个像星宿这样能与鬼神世界发生交流的独一无二的人物,而星奎正是介于星宿和南恩大师二者之间的人,他有可以通天意的巫术,却不及星宿,在北冕国任太祝,他有部分百姓基础,却不像南恩大师,是他本人建立和拥有的,星奎所拥有的,是天宿厅给他积攒下来的声望,现在,君王复利撤换了星宿,天宿厅已牢牢掌控在君王复利自己手中,像北冕国的军权。
事情再一次向着辛彦之主导的方向发展,如今,太保成了萧景,一个可以抗衡太师桓杨的强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