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贤娘娘坐在宝墨殿里,长风的死,无论是谁下的手,对她无疑是一张好牌。哪怕她父亲杨轩被流放,她依旧心情不错,直到在靖康嘴里听到会元殿缘熠为辛洛求情的消息,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气愤地握紧拳头,又想起英年早逝的缘炜,如今这宫中只剩下她跟缘熠这对孤儿寡母。
“我说过了,我不饿,不要再来打扰。”缘熠的声音平静中有几分低沉。
“熠儿!”缘熠听出来了,这是他母妃的声音。房间里没有灯光,漆黑一片。借着传来的声音,庄贤娘娘也没有看到缘熠在哪里。她命人掌灯。缘熠正坐地上。
“熠儿,地上凉,快点起来。”庄贤娘娘看到缘熠失落的表情,将对辛洛的恨意也抛在脑后了。自从上一次在宝墨殿因辛洛争执后,母子二人的间隙一下子变成了一条鸿沟。这段时间,她经常想起死去的缘炜,就在来之前,她还沉浸失去缘炜的悲痛之中,没有了缘炜,天也塌了一半,对缘熠越发冷淡。走进宝泽殿的这一刻,她才重新认识到,缘熠是个孩子,庄贤娘娘看着自己的儿子,潸然泪下。“熠儿,母妃只有你了,母妃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
“七弟已去,母妃身边还有儿臣,自今日起,儿臣会担当起男儿的职责。”缘熠安慰他母妃,虽然,他一直对上一次朝堂流放他外祖父一事,对他母妃耿耿于怀,缘熠一直都觉得,这是他母妃一生中,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她偏偏做了,而这件事的后果已经显现出来。若不是长风在今日死了,下一个被拖下水的就是他母妃。如今,他失了外家,却反而不像以前一样,活得如履薄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往后之路,怕是想安静度日都难。”在后宫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杨庄,脸上第一次闪现着无奈之情。
“母妃不要鲁莽,外祖父刚被流放,还是多些隐忍。”缘熠并不喜他母妃过多的参与朝堂之事。在大局上,女人终究有些狭隘,他甚至觉得,他母妃应该跟索加王后一样远离朝堂,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抱怨过他母妃的短视。缘熠有着君王复利的果断和庄贤娘娘的聪明,在大事大非的问题上,他决绝凶狠。
“炜儿的债,总要有人偿。”缘炜已死数月,每每提起,庄贤娘娘仍心有不甘。
“如何偿,外祖父被流放,七弟亡,是不是都该杀了?”缘熠的脸上有一丝苦笑。笑自己的优柔寡断,笑自己的年少无知,笑世事无常。
“当断则断,对你外祖父也不例外。”在后宫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杨庄,脸上第一次闪现着无奈之情。
“该杀,除去缘遥,朝堂稳定。”上一次去宝墨殿,他母妃提醒了他,缘遥的存在,他并没有将缘遥当成对手,他想的只是辛洛能顺利与缘遥解除婚约。若他能早早地除了缘遥,就不会有今日的安国公府被抄,辛洛被关入死牢。缘熠一下子陷入了被动,手脚都被缚了,此时再拿刀对着缘遥为时已晚。
缘熠说出这句话时,庄贤娘娘愣了一下,在宝墨殿,她曾鼓动他去夺太子之位,杀缘遥,她给缘熠织了一个梦,原来,缘熠信了。
从他在推鞠场杀人的那一日,缘熠就懂了,任何胜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婢女与利安死,保全了他外祖父;缘遥赢了,他外祖父被流放;缘弘赢了,长风死了;他父王赢了,辛洛被关到了死牢……为了赢得胜利,就需要流血,需要毁坏生命。长到这么大,缘熠不曾有心触碰朝堂之事,哪怕步步为营地促成了缘祁与敏安的婚事,也皆是想赢回辛洛。他并不懂杀人,可依旧要拿起刀,他不杀就没有生存空间。
缘遥换王妃,辛勖被流放,星宿被削权,这都是好兆头。缘弘坐在安华殿内,烛光跳跃到他的脸上。这几日的缘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努力,经常出现在他父王面前,得到了他父王的嘉奖和赞赏,君王复利多次出入缘弘的宫中,缘弘让他看到了十四五岁时的缘遥,懂事,顺从又沉稳,那时候的缘遥是不需要操心的孩子。
“殿下该歇息了。”华生已经催过两次了。
“这次缘遥定会大伤元气,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压死他。”缘弘轻声跟华生嘀咕着。
“殿下要利用好这次机会,若有机会,要在大殿下头上加把火。”华生一直都知道缘弘的心思,主仆二人说起悄悄话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缘弘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怎么添这把火是个问题。“刚刚经历的杨轩专权一事,我亦难拾对权力的野心,父王虽经常出入安华殿,那是因为我表现的不结党营私,对王权不贪恋,若父王知道,我也参与缘遥之事,便是争权,缘遥是嫡王子,争什么都可以名正言顺,本该就是他的,他只是拿走自己的东西,而别人去拿,就叫妄想。”
“殿下说的是,大殿下在这世上一日,名分就一直都在,对于咱们安华殿,名分是不及大殿下,但殿下可以用大王给的权力去压制啊,有兵权当然最好。”
“且再等等看。”
“殿下不必太忧心,会元殿传出消息,长风世子死在了白港。”
“此话当真?”听到长风死的消息,缘弘慌了,毕竟,当初将长风囚禁在白港是他的旨意。
“千真万确,是剑洪大将军带回来的消息。”华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给缘弘看。
坐在安华殿内,缘弘的手都还在发抖,缘弘是相信因果之人,就算是推辞,该来的还是得来。他首先想到了他自己,他父王曾是武安王府对着嫡王子缘遥甩出了魔杀剑,对待他的嫡子也能狠下心,痛下杀手,而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若是明日早朝要追究起长风世子的事,不知道他父王还能对他有几许父子之情,缘弘越想越怕,他父王的冷酷让人瞠目结舌。
阿郭几乎是把江波殿的门撞开的,缘遥在殿内不紧不慢地描绘着一幅山水图,空洞的眼神可以猜出,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姆指用力握了一下羽笔,辛彦之立在旁边,他也看不懂缘遥在想什么,
“殿下,王妃娘娘被大王下旨赐死,关在了双极地下死牢。”阿郭小心翼翼地说着。
缘遥脸上的吃惊在一瞬间消失了,手中笔停住了,“那寡人就让她消失。”缘遥的耳边响起他父王的声音,那是在武安王府,这句话一字一字如磐石一般敲击在他的心上,没想到,落地生根了。
“去地下死牢。”
在去地下死牢的路上,缘遥想了许多,在墨峦峰的后山时,她跟他讲“我不是这个里的人,一定是你们大王搞错了,你送我回去吧。”最终,她还是要离去,而他却已经将心都装满了她。她叫他永一师父时的关切,还有她在江波殿无拘无束笑起来时样子,她在凉厅送他手帕时的纯真……他想保护她时,但她却不见了。
铃儿跪在地上接过君王复利的诏书,一并送来的还有一条白绫和一壶毒酒。
“选一样吧。”内史连敬称都没有了,眼睛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铃儿,仿佛催着她快点死。
“有什么好选的,就赐毒酒。”剑洪在旁边严厉地呵斥了一声,上前把毒酒端到王妃辛洛眼前。
“辛,辛洛谢大王隆恩,谢将军。”内史一个白眼丢来,扎到铃儿脸上,吓得她全身都在哆嗦。
剑洪平日里总是一张严肃的脸,眼神像一把刀子,眼露凶光,而今日,他仿佛换了一张脸,此时却用一副和善的目光看着铃儿。
“慢着。”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在地牢上空扬起,这是缘遥的声音,缘遥的声音中有一种威严,透着三分怒气。
“大殿下。”众人齐向辛彦之行礼。
“王妃何罪之有?”辛彦之问着内史。来的路上他已经想过了,铃儿的性命不能由这帮不相干的人来操纵,他要用缘遥的身份、缘遥的位置,从君王复利手下救走铃儿。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里面的坚决和果断,像当年的君王复利屠杀怀姓四宗时,不容反抗。
“大殿下,这是大王的旨意,小人只是来传达。”内史跪在地上,唯唯诺诺。
“本王来带王妃回室女殿。”看着铃儿被关在地下死牢,辛彦之的心仿佛被什么打了一拳一样痛,他的眼睛都瞪圆了。
缘遥在辛彦之身后,一抬手将铃儿手中的毒酒打落,毒酒撒了一地。
“大殿下。”剑洪扭头看着缘遥,脸上全是怒气。“这是大王的旨意,大殿下要抗旨不成?”
“这其中怕还有什么事情没查清,舅父不能枉杀无辜。”辛彦之没有正面回应剑洪,他当然知道君王复利这道死诏的利害,他不能也不敢抗旨,只能拖延时间。
铃儿看了一眼辛彦之,此时,她已经分不出到底辛彦之是缘遥,还是缘遥是辛彦之?亦或者,只是长得相似的两个人。她没有太大的悲喜在脸上,似解脱,但心里还是空荡荡地一片。心中的感情被同样来自狮岗城的“辛彦之”这一捅,反而痛了起来。也许,这些时日,她真的把自己活成了辛勖之女、缘遥的嫡王妃,她回头看了一眼嫡王子缘遥,他穿着紫红色的青龙袍,腰间束着宝蓝的腰带,他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他像极了辛彦之,是在永昌侯府救了她跟碧瑶的那个辛彦之;又不像,他的神情、他的衣着打扮,都是王族男子该有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