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殿的门被骤然推开了,缘遥带着阿郭进到殿内。
“殿下。”辛彦之又变回了之前那个他,他平静地向缘遥行礼,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缘遥听到了,他仍旧一言不发,他脑海里还响着那句话:大王在全城搜捕辛洛,辛洛的人头可换五品官职。剑洪将军领命出了武仙宫。即便她是河宗铃,是河宗蒙的女儿,他依旧担心着他。
“阿郭,你与毕月一并去寻辛洛,跟住剑洪。”过了半晌,缘遥才开口。
这一开口,辛彦之也明白了,缘遥这两日的喜怒哀乐全与铃儿有关。“殿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郭在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示意他不要再问。当他从阿郭嘴里听到辛洛的人头可以换五品官职这个消息时,他跟缘遥一样呆若木鸡,他只能在心底寄希望于他叔父身上,希望他在君王复利之前找到铃儿,此时,他已经完全心甘情愿地留在江波殿。
缘熠虽然被君王复利责罚,但对他的权势影响不大,即使失了外家,他依旧还是后宫中那个有权势的五王子,也轻松保了他一条性命。对于这个结果,缘瑞并不满意。
同样不满意的还有庄贤娘娘,庄贤娘娘将这一切都归咎到缘弘和缘遥身上。如今她父亲被流放,吕明仕却被赦免回京,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失了她父亲杨轩,被缘熠说中了,她在王宫的地位也摇摇欲坠,如今的宝墨殿,四处透风。缘熠已经有三日没有来给她请安,她两次去宝泽殿,都被缘熠以读书之名拒绝了。
庄贤娘娘想到这些,独自叹了口气,对缘熠的改变既担心又失望。读书一向不是缘熠所喜欢做的事,而今他竟在宝泽殿一待就是一天,太师桓杨告诉她,缘熠除了吃饭,几乎所有时间都在读书,晚上也会读到子时。思虑多了,庄贤娘娘对缘熠的上进,最初的开心也不见了,她反而觉得要失去她的儿子了。慢慢地,她对缘熠由担心变成了敬畏,与缘熠相依为命的母子之情已经寡淡。
这些,都被他父王看在眼里,缘熠一心服从,读书修习,与他母妃也不睦不亲近。
缘熠将他父王最想要的东西分毫不差地显现在他眼前。这次改变给他带来的最大益处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身边的人有了敬畏之心,而且,他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每次去会元殿,他都会让太师桓杨守在殿外。他不希望桓杨出现在他母妃的寝殿之内。他明明知道太师桓杨与他母妃有不伦关系,但他还是睁一只闭一眼,他前进的道路上既需要他母妃,也需要太师桓杨,他是太师桓杨手中一块攻山之石,那太师桓杨便是他手中那把最利的剑。他要用太师桓杨的手,帮他挖好墓地,也是他跟太师桓杨讨债的时间。
当缘熠在宝泽殿听到辛洛人头可换五品官职时,让他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王权的力量。当铃儿来到室女殿、当他看到室女殿的疫病、当在武安王府看到她意欲行刺他父王时,就已经一步步点燃了缘熠对权力的渴望之心。站在宝泽殿,缘熠觉得越来越沉重了,缘瑞,铃儿,缘遥……缘熠眼睛明亮地看着铃儿的画像,他想从这张画像中寻找答案,铃儿在哪里?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林怀柔是知情的。如果单看缘熠的眼睛,都会被他骗了,他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单纯干净,偶尔,眼里的坚毅会被他难过的心情掩埋掉。现在,他就是用这副眼神在看着铃儿。
辛洛的人头可换五品官职,公文一经张榜,北冕城的百姓纷纷有了搜寻的动力,吕继才也夹杂在这批狂热的百姓之间,作为曾经的皇亲国戚,他比一般的百姓门路更广,例如他知道,盯紧邓汉炎就能找到辛洛,吕继才一直都想着报复辛洛和邓汉炎,这是既是吕继才报仇的机会,也是吕家重新翻身的机会,他比任何人都要积极。往往努力的人,机会更多。
吕继才在午时过后将邓汉炎带走辛洛之事告到了君王复利面前。王衍不停地在旁边煽动着君王复利的情绪,无视大王之令,私藏死囚辛洛,无论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邓府元气大伤。
作为当事人的邓荣,已经连续两日没有早朝,从邓荣对待早朝的态度,君王复利就能评判出他对王室的忠诚度,显然,邓家在君王复利这一朝的忠诚度让人不甚满意。
萧景在一旁力排众议,企图劝说君王复利冷静对待这件事,君王复利听到萧景的陈词,心中火气又来了,他看不惯萧景这种力挽狂澜的姿态,二十二年前是在做样子,如今也一样,君王复利又想到更换太保一事,因为这件事,他一直对邓荣耿耿于怀,今次,辛洛反而帮了他一把,时机合适。君王复利下令缉拿邓府一众乱党。
侍卫刚出武仙宫,太师桓杨快步走进武仙宫大殿,他是带着长风世子之死的真相来的,一并带来的还有证人。
“大王,长风世子在白港是被成安君大人派人下毒而亡。”桓杨将证人交到君王复利面前,如今告御状,除了状书外,一定还要自带人证,桓杨这一告,也成功了。一并被提起的还有成安君在会元殿偷了辛洛献给君王复利的龙龟玉石,若只是一块玉石并不会让君王复利勃然大怒,君王复利想到的是儿子们年富力壮之后的不臣之心,君王复利正在气头上,一起将缘瑞收监在廷尉司大牢里。
缘熠扭头看向他父王,他父王表情平淡,毫无半点吃惊之态,仿佛,他什么都知道。
大殿之上的成安君缘瑞双腿一抖,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般跪在地上。
“父王,儿臣是冤枉的。”缘瑞的喊冤跟他告状一样在行,哪怕他俯身跪在地上,武仙宫大殿的地面上都映照出他一脸的悲愤,既有散不开的气愤,也有不解,何人将祸事栽赃在他的头上?
“如今人证就在这大殿上,你还说冤枉?是寡人冤枉了你吗?”君王复利一脸怒气,全然忘记了他面对的自己的儿子们。“龙龟玉石在哪里?”
“父王,儿臣、儿臣并不知什么龙龟玉石。”缘瑞咬死不承认。他想起了放在府里的那一对龙龟玉石,又想到了如今贵为缘遥王妃的林怀柔,这龙龟玉石,他已经跟林怀柔要了两次了,刚拿到手就被告到了君王复利面前,背后是林怀柔动的手脚吗?缘瑞在心底衡量着,到底要不要咬出林怀柔。
“来人,传寡人令,查抄成安王府。”一声令下,禁卫军倾巢出动。
不到一个时辰,成安王府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一同被翻出来的除了谋害长风世子夺取兵权的信件,还有辛洛献给君王复利的龙龟玉石。当龙龟玉石被送到武仙宫时,缘瑞的生母郭淑仪来到了武仙宫大殿。
“父王,儿臣是冤枉的。”对于这些信件,缘瑞打死都不肯认,也不能认,认了就是谋逆,他有夺取太子之位的心,但绝无谋逆之心。
“你可还想抵赖?”君王复利将信件甩到了缘瑞面前。
“大王,请降罪臣妾吧,龙龟玉石是臣妾偷拿了送给了成安君。”郭淑仪跪在大殿上。
“这是朝堂之事,后宫之人还不赶快退下。”君王复利不仅没有念及父子之情,连多年的夫妻情份也都淡忘了,他双目瞪圆,怒视着缘瑞的生母郭淑仪,他最反感的便是这些嫔妃们对自己子女的包庇。在他看来,他们母子是串通一气来欺骗他。
“当日在英仙宫,也是因为听到了索加王后提起大殿下的龙龟玉石,龙龟玉石可助魔杀剑,臣妾才逼死了索加王后。大王,臣妾也有私心,并不希望离宫四年的大殿下回宫。”郭淑仪看了一眼缘瑞,母子二人的目光短暂相接,缘瑞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自从他母后生了六公主希和后,就落下了病根,宝月殿每日都飘着一股草药的味道,连自己这个亲生儿子进出时都觉不吉利。缘瑞这一日才猛然醒悟,从开府之后,他鲜少去宝月殿,每一次去宝月殿都是对他母妃有所求。
大殿上一片哗然,距离索加王后离世还不足半年时间。听到索加王后死讯的那一刻,连君王复利都吃了一惊,那一夜,他想了很多,他与萧索加,夫妻二十四载,情深缘浅,如今亲耳听到她的死因,他的手不受控地颤抖着,他已经分不出自己是在生气愤怒还是对她的负疚之心。底下嘈杂的议论声已经压过了君王复利的怒气,甚至盖过了成安君缘瑞偷拿龙龟玉石,所有人都只记住了一句话:龙龟玉石可助魔杀剑。这句话像在平静的湖面丢了一块石子,泛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在每个人京官的心上砸出了坑坑洼洼的私心,也深深嵌进了君王复利几个儿子们的心里。
“大王,臣妾自知该死,臣妾请求大王能念往日情分,放成安君一条生路。”郭淑仪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头上,直到她额头磕出了血,君王复利都没有说一句话。
“父王。”缘瑞看了看他母妃,转头也向君王复利求情,此时,这不仅仅是一个家,还是一个国,父与子、君与臣,维持这种秩序靠的不是情感,而是君权。
当鲜血滑过郭淑仪的眼睛,慢慢滑落到地上时,郭淑仪了解君王复利的心狠,她毅然取下头上的珠钗,用力刺进自己的颈下,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珠钗拔出来,鲜血顿时像水流一般喷涌而出,染红了她一身素色的华服。
“母妃。”缘瑞慌张地爬到她身边,他双手用力压在郭淑仪的脖子下,鲜红的血液此时暖暖的,汩汩流出,他的双手浸在血里面,被染成了红色。
大殿上的君王复利冷眼看着这一切,郭淑仪濒临死亡时无助的眼神,让他全身从头到脚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来人,将成安君押送廷尉司,另行发落。”
当缘瑞被带走时,侍卫经过缘熠身边带进了殿外的冷风,前日脱冠跪在武仙宫大殿前,受了一整夜的寒气,缘熠身子变弱了,总是咳嗽,本来生的白净,现在脸色更苍白,他薄薄的嘴唇咬在一起,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看着郭淑仪母子在他面前的生死离别,他连一句暖心儿的话也没有递上。
消息传到江波殿时,缘遥一口血喷到了地上,受魔杀剑剑气所困,稍有怒气便会急火攻心,索加王后的死,对缘遥是一块好不了的心病,曾经,这是让他回宫的理由,水月死之前,一直都在追查这件事,再次被揭开时,他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切皆因龙龟玉石,会元殿传出消息,君王复利因索加王后怒毁龙龟玉石,缘遥听到后,仍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