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元殿内所有的宫人都跪在大殿内,瑟瑟发抖,禁卫军已经将会元殿围了起来。剑洪与各宫王子和娘娘对君王复利突然离世都心照不宣,北冕城堡的人都默契地闭了嘴,将今日的这个结果看成是自然。
没错,储君未定,谁都不愿意掀起风波,能平静处理完国丧,让复氏江山顺利交到下一代帝王手上,这是当务之急。时间在这个时候显得弥足珍贵,没有人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事。
鸡鸣之时,随着剑洪将军的一声声嘶力竭、肝肠寸断的“大王驾崩了”,君王复利驾崩的消息由半个时辰前的秘密瞬间被公之于众,整个北冕城堡都知道君王复利驾崩,连宫外的永安王府和永昌侯府、太师府也都收到了风。王宫内外都挂上了白麻,丧幡也立了起来。
缘礼一听到,先是跪在地上,向他父王的在天之灵表示了虔诚的敬意,他穿戴整齐,第一时间进宫。这个时间,谁在宫内谁就有优势。他先想到了嫡王子缘遥,继而是缘熠和庄贤娘娘,最有希望得到他父王遗诏的就是这几个人。缘礼进到会元殿时,嫡王子缘遥、五王子缘熠和六王子缘稹都跪在外殿,还有他父王的一众嫔妃,在人群之中,他看到了庄贤娘娘。这也是宫里现在地位最高的女人,她是贵嫔。贵嫔和王后一样,只有一人,位分虽不及索加王后,但君王复利这些年,一直将统御后宫的权力给了庄贤娘娘,在索加王后殡天后,她位同王后。更何况,她现在掌握着后宫的实权,若这个时间没有他父王的密诏,缘遥能不能顺利承君王之位,还是要看庄贤娘娘,缘遥能不能保住性命,也都要看天意。
缘礼走过去,跪在缘遥身旁,君王复利的八个儿子,只剩下一半了,缘礼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缘遥,作为嫡长子,若是没有遗诏,缘遥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北冕国的君王。缘礼和缘稹都在想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遗诏。三兄弟之中,只有缘熠最平静,缘礼狐疑地看了看他,莫非,他就是遗诏所书之人?
嫔妃之中,哭的最大声就是庄贤娘娘。庄贤娘娘哭并非她伤心君王复利离世,这里面的大部分人,恐怕都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哭,多半是为自己哭的,哭自己的前途和后路,先王的嫔妃,有一半没有子嗣,这些人都是要给君王复利陪葬的。庄贤娘娘有儿子,虽然不用陪葬,但她的路也不好走,也不例外地在哭前路,她哭君王复利去的匆忙,给缘熠规划的路才走了一半,这剩下的一半只能看天意了,还哭缘遥来的不及时,他在北冕城堡消失了四年,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了江波殿。
缘遥跪在殿内,会元殿外挂满白麻,宫人也都披麻戴孝,眼前的悲凉与他无关,君王复利驾崩,本是一件生离死别之事,在缘遥这里,却给江波殿和他担心的辛洛一丝曙光。若不是他父王死的这么及时,辛洛会被北冕城全城缉拿,随时都会丢了性命。想完辛洛,他也回到遗诏这个问题上,到底他父王有没有留下密诏呢?这是成王的最好机会,这个时间,他要防的是活人,尤其是他的三个兄弟。君王复利暴毙,去的突然,大概也是没有留下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接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立谁为新王。
北冕城堡内的腥风血雨正是从君王复利驾崩后开始的。按礼制,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居三年丧(实为二十七个月)。《周礼》也规定:“天子葬,同轨毕至;诸侯葬,明盟至;大夫、士葬,同位至;庶人葬,族党相会。”剑洪将军借天宿厅之名,以君王复利遗诏之令,令行禁止了地方官和宗室进京。
“天下扰攘、连年争战,民力凋敝,国力之疲弊,民心之蠢动已甚,为减轻民赋,朝廷百官、亲眷只许居丧二十七日(以日代月),外地官员和宗室不得进京奔丧,其后百官除丧服。”
这条法令,看似为北冕国政而立,细细再读,无疑是为西南信宜君炽烨和信陵君庆嵘而设,君王复利驾崩,没有选定太子,身为宗亲,人人机会均等,若真是生了夺权的痴念,丧礼就变成了战场。停尸这七日,是关键的七日,能不能成王,都看这七天。在君王复利身边多年的剑洪当然也看出了这些人的心怀鬼胎,他雷厉风行地压制了这股即将冒头的危机。
剑洪将军并没有留给这些人七日时间,守丧的第二日,又借天宿厅,在大殿上宣布,君王复利留下册立君王的诏书。这无疑是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剑洪来开这个口,威与信俱在,在北冕城堡,剑洪几乎寸步不离君王复利,有没有诏书留下,估计也就只有剑洪知道。
“立谁为储君,先王早有吩咐。”剑洪先铺垫了一下,一向耿直的剑洪,在大事上撒起谎来竟然滴水不漏。
这一句话,吓得跪在殿上的四个王子心中都充满了莫大的担忧,缘礼在大冷天里已经紧张到额头挂了汗珠。他既忧心又怀揣着一股莫大的希望,他父王留下了遗诏,便人人均有机会,大殿上的人,都有同样的想法。
庄贤娘娘没有缘礼那么紧张,这个账,从她跪在会元殿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算过了,缘遥是嫡长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死囚辛洛,若遗诏真是他,也有办法将他拉下王位,众多贵族和宗室肯定会反对,既没有朝堂拥泵,也没有有力的外家,根本掌控不了朝堂错综复杂的局势,所以,立二子缘礼,或者五子缘熠为王,才是最稳妥的办法。现在就看剑洪所说的遗诏,到底是谁的名字,庄贤娘娘到这一刻时,她的心才开始不听控制地砰砰乱跳。
剑洪从先王的密柜中将密旨取出,依次给天宿厅的卜正星奎和庄贤娘娘过目,再让众大臣都各打量一眼,也增加了密旨的真实性和可信度。剑洪最后将诏书交由内史,内史捧诏书至阶下,由内史宣读先王的遗诏。
宁安君缘稹,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授以册宝,传位为北冕国君王,以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属纩之後,七日便殡。太子即于柩前即王位,由太宰王衍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太子决之。依周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背后的真相,只有缘熠知道,为稳定政局,用了权臣王衍为辅政大臣,既没有用同是忠臣的邓荣和萧景,也弃了君王复利之前早已草拟完诏书上的信宜君。不用邓荣和萧景,是因为他们同属一类人,过于刚直不阿,新朝交替,这样的性子会为日后埋下祸根,不用信宜君,是因为他性格,信宜君胆小怕事,处理起事情来难免缩手缩脚,不利于政局稳定。缘熠不能出声,现在,辛洛已经安全了。北冕国的第三任君王并非他父王册立的,会是谁呢?缘熠抬头打量了一下大殿四周,有剑洪将军,有天宿厅星奎,这两个人都没有胆量来操纵新君的定立,缘熠想不通,为何不是身为嫡长子的缘遥。总之不是缘遥,就不会有人与他争抢辛洛,缘熠也不再去计较。
庄贤娘娘虽然也怀疑诏书的真伪,但在天宿厅和百官面前,她也不敢造次,现在,她是北冕国的太后,缘稹和缘遥都要尊她一声母后。更何况,坐在武仙宫的缘稹也非善类。若是缘稹追究起来,当年杀害他母妃的可正是庄贤娘娘,庄贤娘娘在她四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起锋芒,安静地待在会元殿内。
太师桓杨对突然杀出的缘稹,既惊讶,又庆幸。若要细算起来,这王位也有他一份功劳,左卫军的兵权正是他举荐缘稹接手的,桓杨觉得,若没有这左卫军的兵权,缘稹继位未必会有这么顺利。太师桓杨悠闲地跪在会元殿前,坐等天宿厅落入他的手中。
一夜之间,北冕国最籍籍无名的六王子缘稹坐上了王位,给这场争了十余年的太子之争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连缘稹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根本不敢想,北冕国太子或者北冕国王位,他平时也只是多看两眼,过过眼瘾就罢了,
忙前忙后的“长子”缘礼,一下子被踢出局了,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君王复利的七日丧期还没有结束,他也紧追着他父王的步伐,病倒在会元殿。
十二月十四日,由太子缘稹守灵。十六日,登基大典所需的祭天仪式完成后,卜正星奎奏请即位。会元殿的正门已于这一日垂帘,先王的丧事被按下了暂停键。缘稹先天宿厅降舆,再到武仙宫升座,朝堂百官行礼。当缘遥在江波殿听到毕宿门上鸣钟鼓时,他知道,缘稹的登极大典已经礼毕,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君王复利的第三位君王。缘稹返回会元殿时,又换上孝服。
缘遥心灰意冷地坐在江波殿,他将手中的杯子硬生生地捏碎了,整只手都是血,他却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悲伤,北冕城堡内的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他看着不同的脸,有不同的喜怒哀乐,他想到了辛洛。
“公子你慢慢地吸气,呼气,然后再吸气……,像我这个样子,双手下沉,气就会顺了。”他的手松开了,血滴到地上,慢慢汇成一滩,最终,他既没有争到太子之位,也弄丢了辛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