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降临之后,地面上所有能吃的东西被扫荡一空,连草根树皮这样的东西都绝迹了,阿婆蜡黄的脸上满是因饥饿生出来的浮肿。
透过木屋的门缝儿,她瞥见不远处两三个人,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赶来。
叶芊芜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就在之前的三五天里,已经有好几个老人和病弱被村民被迫丢到自弃坑里,自生自灭,虽无异于饮鸩止渴,但确实也是绝境下的无奈之举。
终于轮到她们家了。
叶芊芜心里默默对自己念叨了一句。
灵柩钉已被她按在手里,但这只是防身,不到不得已之时,她万不能动强。
若是动强,虽然这把锋利无两的利刃绝不会输给任何人,但倾轧流血毕竟会招来村长和更多的村民,到时候她和阿婆激起他们的仇恨,就真成了众矢之的了。
那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来似恶虎,不到片刻就走到了家门口,咚咚咚对着木门就是一通乱砸。
“开门!俺们是村长派来的!开门!”
那帮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和十足的野蛮,不等叶芊芜前去开门,不堪重负的木门居被他们给活活撞开了。
呼——门口一阵白毛风夹杂着雪沫子吹得人生疼。
叶芊芜下意识向后退一步,瘦削的面庞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只见那几个人都在四五十岁左右,面目严峻,裹着笨重的棉服,其中一皮肤黝黑的村民就要冲进去拽阿婆出来。
“非是咱们心狠,这些个老人家,本来也熬不过这样的大寒之年。俺们家牧浩前天从山上回来,就只有三只野兔。活着也是受罪,不如走得干净。”村长媳妇喃喃解释着,“哎呦,真是造孽呦……”
跟这帮饿疯了的人讲理是没有用的,叶芊芜眼疾手快之下,就要抬手去抓那黝黑汉子的肩膀,没想到这时候阿婆忽然自己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只见她脚下虚浮得不像样子,颤颤巍巍地扶着门板,嘶哑地蹦出几个字来:“芸呐,叫他们把俺带走吧。俺,是自愿跟他们走的……”
自愿……叶芊芜一时没读懂这个词的意思。
这如此令人绝望的环境之下,年迈体弱的老人自己便觉得没有活头。如果把这看成一种为全村人做贡献的方式,他们乐于接受这种宿命。
村长媳妇默不作声地抹了一把泪,黝黑汉子趁机拿过来一直大竹篓,示意阿婆蹲进去,一会儿就背她上山搁到山窟窿里去。
叶芊芜片刻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抓住阿婆的手,仍把她拦在身后。
饥饿和寒冷,是这场灾难最毁灭性的问题。但只要解决一样,另一样都会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
叶芊芜手握灵柩钉,沉吸了一口气,对他们说:“先别动我阿婆。给我一次机会,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赶冬荒。”
*
【位于贫民窟深处的自治村是一个极度依靠壮劳力的村庄,全村约有五十多口人家,憎恶位于凡纳斯城里的奢靡贵族,是贫民窟里少数不吃贵族津贴的村庄。
村里有全体村民自选出来的村长,德高望重,有生杀决断的大权。村中高度自治,壮劳力平日里靠打猎捕鱼为生,时常将山货送到闹事里兜卖,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村里女不外嫁,但男可以外娶。男娶外姓女之时,必要这女子立誓,一生不与贵族们往来,若违誓言,村长有权对该女子动以族刑。】
以上,是向导叶弗给叶芊芜的资料。
叶芊芜初来乍到,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村里的人都对贵族如此憎恶。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入乡随俗,也只好附和着骂了几句贵族的话。
来抓阿婆的村长媳妇和黝黑汉子听了,对叶芊芜的友善度顿时上升了一个档次。
叶芊芜见此法奏效,为了保住阿婆性命,只好趁热打铁,骗他们说明天有个贵族从山中过,那是个伯爵级别的人物,马车里驮着满满一车麦子和兽皮。如果能大干一票,那么村里饥寒交迫的窘境就迎刃而解了。
村长媳妇和黝黑汉子听了面面相觑,脸上却又愤怒又惊喜,黝黑汉子拳头一把打在水缸上,“竟有此事?你这妮子,从哪里听说的?”
其实这些都是叶弗给的资料上说的,叶芊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现下没有其他办法,叶芊芜只好先说出来。若是明日去了没有什么贵族佬儿的车马经过,她只消说是贵族佬儿狡猾临时改了路便是。若再有其他麻烦,便只好随机应变了。
黝黑汉子和村长媳妇一时把阿婆的事情抛在脑后,木屋外滴水成冰,黝黑汉子把叶芊芜带到了村长面前,让她把此事亲自对村长说。
村长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深陷的眼窝,不高的个子,却浑身透着一股老奸巨猾的气质。
他听说叶芊芜居然知道这种小道消息,不敢大意,仔仔细细地派了下属到镇上打探一番。没想到叶弗资料上写的居然是真的,明日巴洛家运粮的马车即将经过,据说马车连成三节,装了满满的腊肠、麦粉、御寒的衣物、炭火,都是从海外港口运来,送去给巴洛伯爵享用的。
叶芊芜不禁擦了一下冷汗,这回居然还蒙对了。全村上下为之振奋下,村长迅速安排了好几队壮劳力,谋划着明日埋伏在出山的必经之路上。一旦有车马经过,留车不留人,务必干净利索。
随即他透着精光的眸子一闪,鼻子动了一动,仿佛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叶芊芜说:“明日,你要随着牧浩同去。”
毕竟她初来乍到,就做出这么勇敢甚至奇怪的举动,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叶芊芜倒是早已做好了被怀疑的准备,毕竟这种保密消息是她最先说出来的,很有可能被村民们怀疑是巴洛家的奸细。
她只好耸了耸肩,说道:“当然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