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队伍在新城门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少有家人牺牲在西城门,血肉与土融合一体的百姓,在路两边,开始烧起纸钱。
火光跳跃,青烟伴随着或隐忍,或凄厉的哭泣,缕缕上升。
出征归来的云州士兵们,身上都挂着伤,眼神里俱是悲痛。
何云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小声哽咽:“官家愧对云州,愧对云州百姓啊!”
幕僚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塞住,酸酸胀胀的。
他自小走南闯北,四处求学,几乎走遍大周的所有州郡。
全大周,云州是独一份的存在,云州百姓也是独一份的存在。
如果换做是其他州郡的,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顾南夕和王不喜等人一直扛着棺材。
颜同初身体不大好,嘴唇变得煞白,但还是咬着牙,一动不动。
大周朝有说法,在送葬的过程中,棺材不能落地,若是落地,亡者无法安心离去。
顾南夕等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他们穿过西城门,继续北上。
在抚冥镇外,离集市大约一里左右的位置,已经挖好了很多坑。
顾南夕在这里画了一个圈,日后再修整一下,将作为整个云州的英灵陵园。
密密麻麻的土坑,一眼望过去,竟然看不到头。
在最前面,则立着一块巨大石碑,上面写满了名字。
这些名字是由文钰在诸多百姓的帮助下统计出来的。
而这份名单也会刊登在最新一期的《云州周报》上。
各家寻找各家的墓碑,在唢呐声中,让逝者归于尘土。
顾南夕领着苏云烟,在崔老汉的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随即,顾南夕又领着云州全体官兵,对着英灵陵园,行军礼!
等到夕阳西下时,整个仪式才结束。
逝者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云州百废待兴,百姓们没有时间去悲伤。
他们把头抵在墓碑上,跟亲人们诉说着思念和悲伤。
这一夜,是他们允许自己放任悲伤流淌的一夜。
待到黎明后,他们将重新用双手建造自己的家园。
东方天空渐渐透亮,黎明正在慢慢露出宁静,沉思的额头。
在日光的投射下,一层层夜幕黑纱被掀掉,茫茫的草原,伫立的人影,都在一点点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顾南夕在麻衣上套一层披甲,翻身上马。
刷刷刷!
被选出的一万云州大军,同样穿好铠甲,在腰间系上白布条,骑上战马。
他们动作齐整,浑身散发着杀气。
陵园里的百姓们,目露茫然之色:“大将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鞑子不是已经被赶跑了吗?
顾南夕冲着百姓们淡然一笑:“我去讨个公道。你们安心在云州呆着,我不在的时候,云州诸多事宜由王不喜王大人负责。”
站在最前面的耿大娘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冲到顾南夕面前,目露恳求之色:“大将军,您立下如此大功,就算官家他……也不敢拿你如何!您无需为了我们去争这一口气!”
其他的人也听明白了,大将军这是要去找回场子,要给他们报仇!
吴娘子也挤到顾南夕面前,扑通跪下来:“大将军,小女亦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让那些背信弃义之辈饱尝我们的痛苦!但是,大将军,咱们得忍啊!将士们刚经历一场大战,云州又缺粮……”
吴娘子泣不成声。
姐妹五人,死的就剩她一个,她如何不恨?!
但事关云州,再恨也得咽下去!
“是啊,大将军,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若是出事了,叫我们云州怎么办?”
“大将军愿意为了我们做到这一步,我们很满足了!这仇……这仇……”
武大娘实在说不出,这仇就算了吧,这样的话。
颜同初在床上休养了好些日子,为了让他养好身体,很多云州事务就没有通知他。
看到大将军准备南下,颜同初头皮直发麻,揪住王不喜的领子,低声质问。
“王不喜,你是怎么给大将军办事儿的?!你怎么不拦着点?!官家本就恨不得置大将军于死地!大将军立下如此大功,官家就算再看不惯大将军,也不敢在这种时候,鸟尽弓藏!”
颜同初怒上心头,边咳嗽边骂:“你不能因为你在朔州受了委屈,就撺掇大将军鲁莽行事!云州哪里还打得起一场仗?!若是官家借这个机会,对付云州,你对得起牺牲的将士吗?!”
见颜同初瘦弱得被风一刮就刮跑,王不喜难得没和他呛呛:“你要相信大将军,大将军什么时候打过没把握的仗?”
王不喜凑近,小声解释:“这次大将军打的是帮助朔州清匪的名义,先把朔州豪强收拾一顿,把粮食弄回来。”
“然后呢?你少糊弄我!这点事情,随便派一个将军过去就行,用得着大将军亲自上吗?!”
王不喜见瞒不过去,只好继续解释:“咱们打下来的地盘,当然是咱们自己的,总不能给官家做嫁衣裳!至于朔州,先打下来看看呗。”
“看什么?”
王不喜轻笑:“看官家的反应,看其他各郡的反应。”
颜同初直抽冷气,一股电流似乎从脚底蔓延到头顶,电得他一哆嗦:“这么快吗?”
王不喜:“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除了天时差点意思,其他两项条件全部具备了。”
颜同初情不自禁地望向顾南夕,一轮圆日自她身后升起,令人不敢直视。
顾南夕扫过压抑住满腔怒火的百姓们,声音坚定如磐石。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们云州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我们不欠任何人的!别人也不能欠我们的!”
“你们放心,我先去朔州拿回我们的东西,择日就回!”
顾南夕扬鞭,一万大军齐动!
“祝大将军凯旋归来!”身后是哭得声嘶力竭的云州百姓们。
等到再也见不到大军的身影后,王不喜找文钰要来一份原始名单。
原始名单虽然潦草,但上面还沾染着诸多血迹以及黑色的手指印。
“你要这名单做什么?”文钰不解。
这份手稿,文钰是打算把它和《云州周报》第一期,一起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