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夕阳余晖只剩一点点霞色。
伴随传令兵匆匆的脚步声,皇宫内的灯光就一片连一片地亮起来,华灯如星雨,美轮美奂。
年轻皇帝端坐龙椅之上,眉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姜汤文一直跪在地上,双膝早已失去了知觉。
年轻皇帝眼神带着不屑,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在他的掌控之中。
姜汤文心中一紧,他看出大周皇帝对顾南夕的忌惮,但他低估了大周皇帝的自信和被西夏的蔑视。
姜汤文暗暗叹口气,西夏和吐蕃谋求的合作,怕是要不成了。
“陛,陛下!”
传令兵的嘴唇泛白,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汗水仿佛小溪一般顺着额角流淌下来,润湿鬓角的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上面。
他的瞳孔扩散,眼神里满是惊惧。
年轻皇帝皱眉。
站在角落的内侍呵斥道:“注意你的仪态!”
仿佛被内侍尖锐的声音惊醒,传令兵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
他咽了咽口水,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他完全可以想象,当官家得知自己即将说出口的消息后会如何暴怒。
君子一怒,伏尸千里。
他能活着出去吗?
年轻皇帝不耐烦地瞥一眼底下跪着的人影,瞧他的模样,就知道带来的不会是好消息。
内侍:“还不快说?!”
传令兵闭上眼睛,身体瑟瑟发抖:“启禀陛下,谢将军在新郑县一战中,伤亡三千余人。李金将军在玄真县伤亡过半。”
传令兵掏出二人的密折,恭恭敬敬地奉上。
年轻皇帝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密折,不明白二人怎么会造成几千人的伤亡,更不明白的是这有什么好写密折的?
密折上的字迹虚浮,经常有停顿,修改之处,可以想见,写奏折的人心绪是何等的不平静。
年轻皇帝眼神定在一行字上,看了许久。
【闪电轰鸣,天崩地裂,近处的将士们化作一团团血雾。待尘埃落定后,地面如遭陨石撞击,四处皆是残臂断腿。】
【凡幸存者无不肝胆俱裂,两股战战。数千将士,丢盔弃甲,四处奔逃。】
【初尝云州大炮之威,数万将士已无再战之心。人人皆言,此乃神兵利器,非凡人之躯所能敌。】
【奏请陛下,退否?】
谢蕴章的密折大篇幅的都在描写战争的残酷血腥,以及士兵都被吓破胆了。
光维持大军不发生溃败,不发生哗变,就已经耗尽谢蕴章的全副心神。
他的密折里虽然在问,是否要撤退。
但无论是他还是年轻皇帝都清楚地知道,就算年轻皇帝要他们继续进攻,这群丧失战斗意志的士兵都是去送菜。
年轻皇帝一脸的茫然,云州大炮?
《云州周报》上曾说过,他们能顺利守住河中府,全是靠的云州大炮。
但朝廷百官都认为,云州大炮只不过是顾南夕故意推出来的一个借口,目的是为了打击大周朝廷的士气。
工部尚书也说过,想要把火药用于武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威力小,不可控。
难道云州大炮是真的?
年轻皇帝嗤笑,他更愿意相信是谢蕴章低估了新郑县守将,吃了败仗,故而找理由。
他把谢蕴章的奏折放到一边,翻开李傲天的密折。
李傲天的密折两部分,一部分是他写的,一部分是李金写的。
年轻皇帝先看的是李傲天写的,就一句话【建议退守绥宁县和建平县。】
年轻皇帝的神色凝重起来。
李傲天从来不是一个胆怯懦弱的人,他有勇有谋。
在顾南夕横空出世之前,李傲天是整个大周的武官之首。
在李傲天出发之前,年轻皇帝曾和李傲天密谈过。
李傲天此次出征,首要目标是守住广德府,保证京都安全。
能让李傲天说出这一番话,就证明形势很危急,他没有信心拿回玄真县。
年轻皇帝紧紧抿着唇,面部冷冽的线条更显凌厉。
他接着往下看李金写的内容,他要认真看,仔细看,到底是什么让李傲天做出这样的决定!
【末将率三千余人抵达清平镇,唯一过河的锁链桥被贼子趁夜毁坏,不得不绕道。】
【待行至玄真县县城时,还未整军,便遭炮击。】
剩下的描述基本上和谢蕴章的差不多。
李金比谢文章更惨一点的是,玄真县多山,士兵更聚集,伤亡也就更大。
李金的字迹有多处被水渍晕开的痕迹。
年轻皇帝放下了密折,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仿佛在仰望一座高山,每当他以为要翻越这座高山时,抬头一看,山外还有山。
他的心空落落的,云州大炮啊!这样的神兵,为何偏偏落在顾南夕手里?!
自己才是天子,自己才是口含天宪的那个人!
为何?
为何?!
年轻皇帝心里深处浓浓的不甘,他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姜汤文身上。
姜汤文敏锐地察觉到出大事了,很大很大的事。
大周皇帝久久没有动静,姜汤文按耐不住好奇,微微抬起头来,却和大周皇帝冷冷的视线撞个正着。
姜汤文连忙低下头去,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刚才大周皇帝的眼神太过复杂,蔑视,屈辱,权衡交织在一起。
姜汤文直觉,自己所求的事要成真了。
果然,年轻皇帝屏退众人,独独留下姜汤文。
皇帝清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上回响。
“你所求之事,再说一遍。”
……
“败了!谢蕴章和李金都败了!”
“听说他们全都被云州大炮炸成肉泥!”
“《云州周报》上的那个大炮吗?怎么可能?不都说只是个样子货,是为了动摇我们的军心?”
不出七日,云州大炮的传言便成为相州和京都最热烈的话题。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不相信的。
能有多厉害?应该只是比投石机还要厉害那么一点点吧?
然而,一切的质疑和争论在李金带着残部回京都后,就有了定论。
“李将军,我儿呢?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一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妇人殷切地看着李金,她的身后是一抱着稚子的年轻妇人,神色紧张又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