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月光下，荒草孤独地随风吹动，墓碑上触目惊心的——姒文命之墓，如一把把利刃，插进余小乔心脏。
心，登时鲜血淋漓。
余小乔脚下一软，险些摔倒，猩红鲜血从口中吐出，落在光可鉴人的墓砖上，绽出一朵朵小花，鲜红鲜红。
她跪坐至墓碑前，迟疑着、颤抖着抚摸墓碑，如抚摸爱人般。
记忆在脑海中寸寸撕裂，再片片合拢，头疼，心疼，连呼吸都疼……好疼好疼。
初见时，莹白锦袍，随风而动的你。
悠见南山时，长指扶箫，清风飒兰雪的你。
温柔上药的你，推秋千架的你，割腕喂血的你，夜夜守候的你，耳鬓厮磨的你，并肩作战的你……
我定查出真相，为你、凌琰、爹爹、楚霄、楚婉……报仇！
许久后，余小乔非常平静地说：“文馨，你走吧，我陪你哥待会。”
姒文馨不放心，可见她神情，默默离开了。
半弯朦朦胧胧的月亮挂在天际，光晕模模糊糊地洒在余小乔与墓碑上。
余小乔头靠在碑侧，双臂抚抱着墓碑，坐至天明。
缓缓地、轻轻地、深深地亲吻墓碑之后，她起身，离去。
余小乔未回相府，而是去了紫禁城，李凌琰之前的宫苑。
曾经的金碧辉煌，已是一派萧条。
到处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当夜火势之大。
手指抚过一处炭黑断木，不由擦拭眼角，却发现竟没有一滴泪。
你，是我来大新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同车一月，日夜相伴的你。
诗会重逢，满面春风、阳光明媚的你。
柳州同行，插科打诨、调侃为乐的你。
江南查案，扮二世祖打打闹闹的你，脆弱受伤扑入我怀中的你。
“砰！”
那枚羊脂白玉佩，自腰际滑落。
余小乔俯身拾起，紧紧攥在手心，贴于心口。
我一定杀了李墨尘，替你们报仇！
担上谋朝篡位的名头，又如何！
待回到相府，太阳已自东山爬起，暖暖地照进蓝桉苑，烘着她一身露水的衣袍。
江屿白在蓝桉苑等了一晚，见她回来，唇角扬起暖意，“回来了？祖母临终嘱托，不用……当真。我，也不会在意。我再想法子，定保住你……”
“说过的话，自要做数。不过，如今的我，你确定……要吗？”余小乔满脸冷淡，毫无一点生气，仿若死掉般。
“娶你，为我平生最大心愿！”江屿白凝神望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
余小乔眼中一潭死水，“我爱着别人，怕是再爱不了……你，还要吗？”
“要！”江屿白十分坚定。
余小乔脸上未有一点动容，只淡淡说：“我要报仇，誓杀当今皇上，你，确定——”
“要！”江屿白没有片刻迟疑。
余小乔如死灰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好！我、今夜嫁你！”
江屿白如湖平静的眸子，泛出惊喜，一把拥她入怀。
余小乔任他抱着，面上一片死寂。
当夜，满府尽白的府邸，只蓝桉苑挂上了两个简单的红灯笼，江屿白带来两身红色喜服。
兰儿伺候余小乔，穿上了绣花勾边的新娘喜服。
尺寸、大小，分毫不差！
似，亲身测量过般。
看花纹做工，亦不是仓促赶工之作，倒像是数月精心制作的上品。
兰儿整理曳地的大红裙摆，唇角挤着笑意，“小姐，不管怎样，江少爷对您一片深情，您虽失忆忘了，可毕竟自小的情意，总归不一样。尤其，相府眼下如此境地，江少爷也是至情至义之人。”
余小乔耳中似堵了棉花，全然未听到，如行尸走肉，任由她打理自己。
府上下人，要么充军，要么流放，要么逃了……只剩兰儿与刘妈，还有几个小厮。
全是之前蓝桉苑中的下人。
是江屿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救回来的。
到底，如何求李墨尘开的恩，没人知道。
只知道，这个温雅看似柔弱的鸿胪寺少卿，似乎能量特别强，从狱中救出祖母和二太太，又从流放队伍中救回兰儿与刘妈等人。
兰儿边收拾，边念叨着江屿白的情深义重、能量通天。
余小乔一直面无表情，不知听到没听到。
亥时一刻，刘妈主持，二太太见证，余小乔与江屿白完婚。
江屿白唇畔始终挂着温和的笑。
那笑，看在二太太眼里是希望，看在兰儿刘妈眼里是倚靠，看在余小乔眼里却是心酸。
谢谢你，为我、为相府做的一切。
替死去的她，妈妈的另一个女儿，嫁给你，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文命，对不起。
为了报仇，唯如此。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要活着，必须活着，无论如何！
余小乔摸了摸那只龙石种玉镯，完成三拜礼仪，送入洞房。
江屿白掀开她头上的红盖头，眼中盈满柔柔深情，望着她。
余小乔盯着他，表情木然。
江屿白低头要吻她，余小乔一歪头，避开。
他并未生气，也未见失落，仍噙着一丝温柔的笑，牵起她的手，轻轻握着。
余小乔将手抽回，揪起胸前锁扣，一颗、一颗解开……
江屿白一把抓住她的手，“除非……你真心愿意，否则我愿意等一辈子。”
“我能给的只有这身子……”余小乔抽回手，继续解着锁扣。
她脱下外袍，露出红纱内裙，望着胸前的蝴蝶结，出神片刻后，伸手缓缓扥下……
雪白的肌肤，露出！
江屿白喉结深深滚动了一下，眼神落在余小乔死灰般的脸上，“时间会冲淡一切，也会改变一切，我愿意等。”
余小乔盯着腕中玉镯，“只怕……戴上容易，摘下难！”
“再难，也有可能。你只须记得，我所图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是那个会笑、会哭、活着的你！”
江屿白凝神望着她，迟疑着将她缓缓揽入怀中，静静抱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
“你睡吧！已一日一夜不曾休息了！我去侧屋睡，有事喊我就好。”
余小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起身拿起案上的交杯酒。
她不知江屿白为何未与她喝交杯酒，也没精神多想，只是苦笑，灌下一杯又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