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之前,弱小的单薄的白栀就站在他的面前,仰着脸,对着他说,要照顾他。
现在,她还在践行最初的承诺。
并且,做到了更多。
认真的看着白栀还是一如既往有些稚嫩单纯的眼睛,黑瞎子觉得,这应该是人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择一人终老,遇一人白首,生命最后,四目相对间,情不变,人不变。
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变换了姿势,趴在了马背上,转头看着盯着白栀。
多好啊,白栀说要保护他。
“那小小姐要怎么保护瞎子啊~”
白栀将一边叹气,一边将拖了好久的另一个背包拽了回来。
还好她准备充足。
打开背包,白栀将里面准备给黑瞎子的东西又拿了出来。
这些,都是备用。
“大的瞎子先吃,剩下的给马儿,单个的都是瞎子的,胡萝卜给马儿,省的它到时候闹脾气,但是这个最脆嫩的给瞎子。”
说完,还晃了晃,将小胡萝卜收起来,准备最后给黑瞎子。
“这个好,还明目。”
黑瞎子吃着香甜多汁的梨,马儿吃着喜欢的胡萝卜,白栀时不时的看他们一眼,确保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闹脾气。
“小小姐,你说喜欢我。”
“我喜欢瞎子。”
“不对,你说,你喜欢我~”
“白栀喜欢黑瞎子。”
“对,再说一遍!”
“白栀喜欢黑瞎子。”
“瞎子喜欢听,小小姐再说一遍!”
“白栀喜欢黑瞎子。”
这情话,说着说着,慢慢的,就会干枯泛黄。
就如同,历史一般。
黑瞎子去世了,在解青月的女儿出生之前。
白栀没有见到一面,甚至连他的死亡,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就那么,无知无觉的,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只是一个外出处理事情的秋日暖阳里,白栀就又失去了她的爱人。
“妈,晚点回家。”
“咋了,你闯祸了?你齐叔要收拾你?”
解青月完全是强撑着没有露馅,桌子底下的手早就开始流血了。
“没有,就是有点事情,你不能早点回家。”
白栀只以为是黑瞎子又要给自己准备惊喜了,只是娇嗔的看了解青月一眼,没好气的答应了。
“行行行,你们说了算,我晚点回去。”
挂了视频,白栀嘟囔着:“也不知道什么惊喜,竟然直接让小宝把我拦在外面。”
心里却是期待着黑瞎子送给自己的那份礼物。
笑的那么甜蜜,那么开心,却是她最后一次笑了。
处理完事情,白栀去商场给自己选了不少的毛线和布料。
“这个给自己织件毛衣或者披肩,给瞎子织一个毯子,这个做睡衣,这个做手帕,还有这个……”
好多的东西,白栀觉得,自己能给黑瞎子做好多好多的东西了。
到了家里,除了没有找到黑瞎子,白栀倒是看见了多出来的那架三脚架。
“哇奥~这个是瞎子准备的吗?”
她见惯了黑瞎子拉小提琴叫她起床,哄她睡觉,这个钢琴,他确实很少弹奏。
不过真的很好看。
一样都很有魅力,很有韵味。
兴奋的白栀兴冲冲的跑上楼换了礼服下来,身上的珠宝首饰也是一应俱全。
“小宝~瞎子呢?我衣服都换好了,他还不出现吗?”
白栀坐在钢琴前,左右望着,寻找着黑瞎子。
解青月穿的很朴素,一身的白,只是白栀以为,她是要入睡,穿的睡衣。
见白栀没有发现不对,解青月想了想,将要说出口的真话咽了回去,勾了笑脸。
“因为不止这一个惊喜,今晚他是回不去了,等着吧,你指定喜欢。”
白栀脸上的笑容啊,根本止不住,最后只能强行用手按着嘴角,不让它翘上去。
“咳咳。”
假意轻咳两声,白栀摸了摸脖子上可爱的碧玺“糖块”。
“行吧,原谅他让我独守空房了,我等着他,你让他快一点哦~”
看着白栀俏皮的指着自己的,脸上搞怪的表情,怎么都掩饰不住期待,解青月都快把自己掐出内伤了。
“知道了,我会提醒他的。”
见解青月点头,白栀兴冲冲的挂断了电话,无聊的找了一个唱片,放起了音乐。
透过长长的落地的窗户,白栀在月光下一个人旋转,一个人,将裙摆挥舞出好看的弧度。
齐湘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材前麻木的往火盆里添纸。
“妈那边怎么样。”
“瞒住了。”
这次还好,是两个人在这里陪着一个死人。
“那爸的消息……要怎么告诉她。”
“拖着。”
解青月无视齐湘诧异的眼神,想着刚才白栀的高兴。
“我跟妈说,齐叔去准备礼物了,所以不回去。
时间长了,慢慢的,她自己察觉出不对,再告诉她实话。”
“她会恨我们的。”
齐湘想着父母爱情,想着她和弟弟这两“意外”,就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蠢事。
“不会,齐叔嘱咐的,妈只会伤心,不会恨。”
黑瞎子就怕白栀像上次一样,将人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守夜。
孤零零的,心里的悲伤溢出来,再慢慢的被收回去,最后无处安放。
所以,这次他不想白栀送他。
就安稳的在夜里睡去,等着第二天“崭新”的太阳。
随着贝多芬《G大调小步舞曲》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白栀停下了脚步,缀满鲜花的白色裙摆散在地板上。
漂亮的,自由的,又是端庄优美的。
可是只要从上面看着她,就会发现。
她也是脆弱的,凄美的。
晚上的白栀睡的很好,黑瞎子为她提前放了一杯加了小料的水。
一夜无梦,精神饱满。
第二天,白栀被人送上了一大片花田。
“娘啊!这南辕北辙的,怪不得他不回家呢。”
花田里种着无尽夏,好看,就是看上去不太自由。
转头看向一旁的人,白栀张嘴就问:“这片花田的收成可以吗?”
“不卖的,专门种给你的。”
白栀疑惑,她家没见到无尽夏的身影啊。
“我家就这玩意吗?”
“哈哈哈,这个是刚种了两年的,还没往你家里送呢,上次送的玫瑰就是从这里送去的。”
这么一说,白栀倒是想起来了。
她家的院子里的花不少,但是他们不太舍得摘了插花,所以都是要外面的花。
“别说,还挺好看。”
“肯定好看啊,还是不好看,我们就不种了。”
一天,又被糊弄过去了。
从花草树木,到珠宝玉石,白栀被人整整拖了一个多星期。
最终,白栀忍无可忍,气冲冲的隔着屏幕咆哮了起来。
“说话,人呢,哑巴了吗?黑瞎子去哪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说白栀没有想到,那是不可能的。
黑瞎子哪怕是重伤,他都能动用仅剩的完好手指给她打电话报平安。
现在这个状态,更符合他死不见尸的猜想。
见白栀焦躁的走来走去,桌子上的东西也被拍的跳来跳去,解青月看了也很心疼。
但是不可避免的,也终于有了一种怎算是来了的轻松感。
就是俗话说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摆烂了。
“齐叔死了,就是送钢琴的那天。”
白栀停下脚步,眼睛红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没有流泪。
“怎么不告诉我。”
“他不让,怕你一个人陪着他,你喝的水里还有安神药,他下的。”
白栀很冷静,冷静的有些吓人。
不是怕她失控杀人,是怕她自杀。
可是,更出乎意料的是,白栀一点过激反应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只是不自觉的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十八子,白栀在一个点头之后,自然的挂断了电话。
没有任何必要了,事情尘埃落定,追究,没有一点必要。
拒绝了他们全国各地,国内国外的溜人计划。
白栀回到家里,好好的睡了一个天昏地暗。
别人的担心啊,害怕啊,都被她起床后寻常的作息和日常打败了。
“早,你俩。”
没精打采的白栀早饭打招呼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丧着一张脸吃完饭,白栀眨巴眨巴眼睛,就飘到了院子里。
往躺椅上那个一躺,身边是站着站岗的丫鬟给她热茶遮阳挡风。
悠哉悠哉的,白栀就这么躺了一个上午。
中午吃完饭,白栀就去睡午觉了。
顺便起来之后,将没有完成的晨练完成。
解青月都没有齐湘看的准,看的快。
好奇的看着齐湘:“为什么不再看看了。”
“没有什么好研究的,妈不会寻死觅活的,她只是……不会再开了。”
齐湘看的一点没错,但是谁让白栀终究是失去了她的爱人呢。
当夜幕降临,琴房的钢琴自动弹奏了。
熟悉的乐器,熟悉强弱力道,随着爱意,传到了他爱的人深的那个人。
白栀站在门口,平静的看着那架钢琴。
在听着越来越熟悉的强弱变换处理之后,白栀转身走了。
临走时,还一行解青月和齐湘她俩去睡觉。
是的,花不会再开了。
看不见爱人的脸,找不到熟悉的气息,可是啊,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夜晚,爱人留下的声音,还会响起。
只是,她再也没有了以往凑过去一起弹奏的快乐。
她还活着,只是找不到了活泼灿烂的出处。
有些难熬,但是还好。
白栀看着头上的珠翠,戴上粉色的碧玺压襟。
“哎呀~这漂亮小裙子有什么错呢?不都是人的错吗?”
都说旗装丑,可是真要说起来,还是有不少好看的。
也不要说它们看上去一股子暮气,只是因为它是离人们最近的一个衰败王朝罢了。
“夫人,今天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可好看了,要不要去看看,晒晒太阳,正好阳光不错,再找个画师,画下来。”
丫鬟捧着那堆护甲,等着白栀挑选。对着他说循循善诱,想要把她骗出去。
一到黑瞎子和解雨臣的忌日前后,白栀就不出门。
前一个月不出门,后一个月不出门,加一起三个月不出门。
最倒霉的是,三个月过后,另一个人的忌日就要快到了。
前前后后,一共六个月。
解青月和齐湘不知道有多担心,就怕白栀待在屋子里发霉。
“也行,去请人吧,正好天气不错,风也小。”
白栀没有戴风帽,钿子有些大,她不想再增加负担了。
齐湘抱着自己的大闺女早早的到了,听见白栀出来了,赶紧给解青月发消息。
“姐,妈出门了!去花园了!”
解青月长了好多的白发,她的女儿,都生女儿了。
“知道了小姨,我和妈带着雍雍马上就到了。”
小雍雍伤心的看着外婆,觉得白色真的是最丑的颜色了。
解青月倒是没有那么难过,将雍雍抱在怀里,轻轻的晃着。
“没事,等会儿看见了曾祖母,要笑,不能让她跟着难过,知道了吗?”
“知道了。”
闺女生的晚,解青月总怕自己教的少,所以哪怕外孙女出生了,她还是将两人带在身边。
白栀斜倚着靠枕,不太感兴趣的看着面前的花瓶,最后挥手让人拿了下去。
解青月和齐湘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将两个差不多大但是差了一辈的孩子放到白栀的榻上。
“妈。”
看了两人一眼,让人去给解青月的女儿搬个凳子来。
“说吧,什么事。”
解青月摸了摸自己的白发,有些遗憾的说:“妈妈,我老了,这孩子我是看不动了,恐怕要你帮忙看着了。”
白栀就知道,她俩根本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瞥了她俩一眼,直接拒绝了。
“想多了,自己的孙女自己带,再说了,你不是老了,你是快要死了。
怎么,都这样了还想着要我带孩子呢?
这是要学你齐叔,让我眼不见心不烦?”
齐湘赶紧让其他人下去,省的白栀说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至于孩子,也一起抱着下去了。
连招呼都没有跟白栀打上,因为白栀懒得搭理她们。
“妈,什么叫快要死了,姐这样不就是白了个白发而已吗?”
齐湘很着急。
除了小时候被黑瞎子一直抱着的那几年时间里,她基本上是被解青月带大的。
她那早死的弟弟,才是长在二老跟前的人。
这突闻噩耗,还是亲妈说的,她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什么就叫做,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