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街道没有半点生机,不见任何守卫,和此前那戒备森严的状态截然不同。
就仿佛一切的生命都被粗暴抽走,留下死寂的空壳,毫无顾忌地在暴雨中展露自己颓败的一面。
齐愿一路潜行回到了自己的家,或者说自己前身的家。
他现在的这具鱼人身体所居住的地方也算得上是整座城邦里人口相对密集的区域。
但此刻映入齐愿眼帘的却是这副萧索的场景。
他站在街道上,感受着已经没过脚面的积水,上前几步扒着一栋石屋的窗户,小心朝内望去,但入目可见只有一片空荡。
一连看了好几个屋子都是这样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不对劲!
“鱼人们都不见了,因为涨水所以迁移了?”齐愿皱着眉,嘴中喃喃。
他回头望向远处犹如深渊一般的漆黑汪洋。
鱼人的城邦依海而建,中心高,四周低,当海面涨水之时,理所当然会有部分地势较低的区域会被海水淹没。
感受着自己已经深入水中的双脚,结合这里的地势,齐愿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确定,再看看。
就在齐愿准备多扒几家的窗户看看情况的时候,耳边骤然传来白羽涅的声音。
“不用看了,这不是正常的迁移。”
白羽涅拍着桌子,“随身物品都没被带走,而且鱼人做为半水生的生物,才这种情况就要迁移未免也太不对劲了一些。”
她顿了一顿,“虽然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但你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齐愿的猜测……
他陷入沉默。
他只是再看到了祭坛之上那么多尸体在结合着现在神明逝去之后所造成的异常天象,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罢了。
鱼人这个原始的种族历来都有活祭的习俗,为了取悦诸神也好,为了寻求安慰也罢,当这群鱼人面临了未知的灾祸,从没见过的灾难之后,他们会想到什么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了。
齐愿用脚后跟想都能知道,这帮不明情况的鱼人无非会思考:天空怎么了?太阳怎么消失了?这世界怎么变了?
但可悲的是时代的局限性又让他们注定无法理解这一切的真相,那么最终一切理性的思考都会导向一个地方:神明发怒了!
神明为何会发怒?
一定是因为信仰不虔诚!
那么怎样才算虔诚呢?
照此下去,最后一切的答案都会转到一个方面来:如何向神明展现自己的虔诚?
而答案已经水落石出。
——更多的祭祀!
更高的频率,更大的范围,乃至更多的数量!
以死亡祭祀神明,以鲜血彰显信仰。
“这实在是……”齐愿艰难开口。
“你想说他们愚昧?”白羽涅饶有兴致地开口。
齐愿沉默点头。
“不,我倒觉得他们并不愚昧,毕竟……真的有冠军勇士这种彰显神迹的现象出现不是吗?”
齐愿顿时一愣,“对啊,不是说神明不会理会凡人的祈求吗,那那些冠军勇士哪来的?我可不觉得正常鱼人能成长到那个程度。”
“人类里既然都有神眷者这种存在吗,你凭什么觉得别的种族里就没有呢?”白羽涅挑了挑眉。
“……”
“虽然冠军勇士这种明显带着后天觉醒性质的东西和神眷者那种出生自带有些不太一样,但它们本质其实都是神明的赐予。
而这也就是问题的关键。”白羽涅摇头。
就像是神眷者一样,明明只是因为符合了某种固定的条件而得到了神明机械般的回应,于是便误以为神明确实眷顾了整个部族,也因此产生了某种强烈的信仰。
比起愚昧来说,这些鱼人其实更像是生不逢时,它们幸运地存活在一个神明真实存在的年代,倘若神明能永远存在倒也罢了,这些鱼人也未必不能凭借这虚假的眷顾发展兴盛。
但可惜,他们并不幸运地赶上了神明存在的尾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潮水褪去的时候,才知道有谁在裸泳。
好像不太对,但话糙理不糙,实际就是这么个情况。
当诸神消逝,这些鱼人显然无所适从。
囿于这名为信仰的囚笼之中的他们,难以挣脱那片狭隘的天空。
在这种局限之下,他们的无知如同夜空中黯淡的星辰,无法照亮前行的道路。然而,这种无知又并不单纯,它又被包裹在他们那看似神圣却毫无实质力量的信仰之中,难以被发觉。
齐愿听着,无言叹了口气,但就在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突兀有一阵声音传来。
那声音穿过层层雨幕,隐约响在齐愿耳畔,听起来似乎是某种争吵声。
他顿时好奇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一喜。
这见鬼的地方还有人在!
没有犹豫,齐愿借着洒落的大雨悄然朝那个方向摸去。
一靠近便听见了一个严肃的声音:
“喂,你还有你,跟我去一趟祭场,大祭司有事要见你。”
抓壮丁?
开头的第一句话,齐愿便知晓了是怎么个事了,没想到这种事还能被他给撞上。
然后便又有另一个声音略显惶恐地开口:“大,大祭司要见我,是什么事啊?”
“问那么多干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
齐愿小心靠在墙角,探头看见了一个鱼人守卫,而他的面前则站着满满一圈的普通鱼人。
那个被守卫点名的鱼人显然有些犹豫,刚想说什么,就有旁边另一个同样被点名鱼人走上前,面色不善:“你说清楚到底是有什么事!这一阵子你们天天往祭场带人,就没见过有回来的!”
听着他的话,齐愿心中一动,果然就算是在这种原始族群里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古怪的事情见多了有自然会有所怀疑,也并不是每一个鱼人都愿意献祭的。
但紧接着就有守卫的怒斥传来:“你的意思是要质疑大祭司的决断吗!”
“是啊,大祭司的意思可不能违逆……”
“你就去吧,守卫都这么说了……”
众目睽睽之下,其余几个鱼人开始帮腔,但显然他们的这番话起了反效果。
那个被点名的鱼人开始怒视着周围这些能被称之为邻居的鱼人,感受着他们漠然的视线,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而剩下几个没有开口的鱼人犹豫着,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可当那个被点名的鱼人将视线投过来时,都下意识扭过了头,选择了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