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当然知道，甘棠最近和外界没有联系，但是，宋行的人际关系过于简单，家里已经死得只剩下他一个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交往过密的朋友，只有甘棠像是突然闯进他的世界一样。
“离婚申请我已经提交了，他不是我的丈夫，也请您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甘棠说得颇为冷酷，大有一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思在。
过去这两年，整个研究所里但凡是认识甘棠的人都知道她和宋行的关系有多么好，那么多人追求她，她始终坚定不移地选择一夫一妻制。因而，宋行出事之后甘棠所表现出的冷漠，大大出乎知情人的预料。
尽管在顾辰想来，要是他的亲人或者伴侣出现了这种状况，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对方当成是垃圾一样丢开。但这个情况放在甘棠身上，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就连一直在观察监视甘棠的人都屡次跟他提及甘棠身上的疑点非常小，没有必要浪费资源。
不得不说有的人的第六感还是相当惊人的，好在甘棠早有准备，要不然怕是真会一不小心就折进去。
顾辰冷不丁地突然说道：“我刚刚说，他的状况不太好，不是在诓你。按照他的身体状态，很可能撑不过三天了。”
听到这一句，甘棠整个人仿佛僵在了原地，她放下手中的仪器，双手撑在桌面上，好半晌才问道：“他死了以后，能不能把他的骨灰给我？”
“对他尸体的处理方案还在斟酌……”
“人都要死了，你们还想利用他的尸体？”甘棠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的确恨他欺我、瞒我，可你们做事也不能太过分了。”
“萧絮，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边想着解除婚姻，一边又不想让他继续受罪。”
“他受罪是他活该，我恨他，也是因为对他有感情。但你们要是真把他当成垃圾一样来处理，我……心里又矛盾得很。”甘棠嗫嚅着唇瓣，苦笑道，“我自己都说不明白对他怎么想的，又怎么跟你说呢？”
顾辰没有注意到，甘棠的目光里始终包含着几分忧虑，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在心中冷笑，这些没有见过腥风血雨的觉醒者就算在个人能力上再怎么突出，也终归是弱者。要是他看上的人会存着这种背叛的心思，那他会选择把人关起来好好调教，教到对方“懂事”为止。
甘棠还不知道自己被标记成了弱者，但在这次谈话之后，顾辰撤掉了她身边的监视。
……
和顾辰谈完一周不到，甘棠就收到了宋行生命垂危的消息。
陆霆锋亲自送她去见了宋行最后一面，大概是指望着宋行能在这种情况下和她吐露心声。
这一次再见，宋行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甘棠看着形容枯槁的他，一时间都不敢相认。
宋行艰难地吞咽着，在看到甘棠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她蹲在他的铁床边上问他“你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才知道这不是梦境。
宋行扯了一下嘴角，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没想到你会来。”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甘棠抿了抿唇，不由压低了声音，“有没有想好要葬在哪里？”
“一把骨灰就扬了吧，我没脸去见我爸妈，也没脸去见我妹……”宋行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萧絮，谢谢你。”
甘棠一愣：“谢我什么？”
“所有……所有……”宋行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只是，我好像辜负了你的期望。”
甘棠这才意识到，宋行说的是他这次被抓的事。她长叹了口气，对于宋行被抓的细节，她至今仍然是一头雾水，恐怕只能等到日后再做调查。
“我对你的期望，大概就是平安喜乐吧。按照这样来看，你确实辜负了我。”甘棠当然希望他能够活着，人只有活着才会看到更美好的明天，更何况，宋行一直致力于为其他人发声。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宋行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但我不后悔，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我想做的。”
“那就行了。”甘棠摆了摆手，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
他们平平淡淡地说了几句，真就好像是寻常夫妻那样，不掺杂任何对外的内容。甘棠来见宋行，其实真的就是为了送他最后一程。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而且，她很尊重他的理想。
在甘棠离开之前，宋行再次道谢。旁人或许晕头转向，不理解他的感谢，可甘棠知道，他是在指这两天她暗中给“救赎”提供的帮助。安抚治疗事小，主要还是武器方面给了“救赎”很大的反抗空间。
当天晚上，宋行死讯传来时，甘棠正在实验室里做最后的测验，她的手臂上还留着针眼，在接完通知的电话后，她便窝在办公室的椅子里静静等待着试剂发生作用。
宋行的尸体当天就被拉去火化了，甘棠捧着他的骨灰去了他家人的墓地，身后跟着的是研究所派给她做保镖的士兵。
小小的房间里，宋父、宋母的牌位放在一起，宋行妹妹的小墓碑则在他们夫妻二人名字的下方，旁边还空了一个位置，是宋行给自己准备的。从决心要推翻上层建筑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自己要苟活。
甘棠在房间里面站了一会儿，四面的墙上刻着各式各样的名字，大多数都是普通人，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安排墓碑。
甘棠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她只是静静捧着装着宋行骨灰的小盒子，让他能在这个时候，最后陪一次家人。
大约过去十几分钟后，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甘棠听着声音有些耳熟，神色一动，走了出去。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你们是觉醒者就了不起吗？”
“抱歉，这位女士，我刚才已经说过，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你就可以进去了。”
“说到底还是你们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人！”女人叉着腰，样子要多泼辣有多泼辣，与甘棠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截然不同
“怎么回事？”甘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