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小城歇脚的时候李左车突然问小姑娘去邯郸的目的,小姑娘回答说就是去玩玩。
犹豫了半刻,李左车道:“若是赵国有难,妹妹会不会出手相助?”
小姑娘盯着李左车看了半晌,李左车一点也不回避小姑娘眼神,小姑娘道:“若是没有必要,不会。”
李左车心中早已知道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从小姑娘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失望。李左车又犹豫了半晌说道:“如此在赵国的行至听我的可好,也许你们觉得赵国合当灭国,只是我心中总是不甘,想给赵国寻一条出路,还望妹妹成全。”
司马青史久已不管事,队伍都由小姑娘管理,所以李左车并不去问司马青史,直接向小姑娘提出请求,小姑娘毫不犹豫答应了,乐得自去跟张良朱家聊天。公主本是个不管事的人,如今李左车要管事了,也只得收了玩乐之心,一心给李左车出谋划策。
这几年赵国相邦郭开的日子十分美好。当年郭开家里穷得叮当响,郭开的老爹为了能让他不饿死才忍痛把他送到宫中做宦官。想不到短短二十几年之后,当年那个差点饿死的穷家小子郭开居然做了赵国的相邦,深得赵王偃信任,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多次梦中醒来,郭开都会使劲儿揪自己胖胖的脸蛋儿,每一次都揪得生疼生疼的,确认自己真的不是在梦中。
最近一两年郭开的日子更好了,秦国自夺得太原郡之后,专心一直攻伐韩魏,为了防止赵国与韩魏结盟,几乎日日奉了财货来贿赂郭开,让郭开日日在赵王面前鼓吹攻伐燕齐。有了秦人的配合,郭开在朝堂之上对秦国的分析无有不准,让赵王对郭开更加倚重,甚至觉得若是让郭开去打仗,说不定比李牧庞煖还要厉害。
赵国能跟秦国打得有来有往,在燕齐看来自然是强悍无比,燕齐两国得知赵国朝堂议事不是伐燕就是攻齐,心中惶恐,自然也都来走郭开的路子,金银财宝奉献了无数。
韩魏两国自不必说。三晋本是一体,近数十年来秦国对外攻击主要目标就是三晋,往日三晋虽偶有内讧之事,联合抗秦却是大势,当年秦军围困邯郸,若非魏国和楚国救兵到来,赵国已灭。如今韩魏日日被攻伐,可以求救的对象主要就是赵国和楚国,韩魏皆知郭开在赵国的威势,自然也都来讨好。
郭开是个宦官,并无儿女,自入宫以后与家人也早已断了联系。一旦登了赵国相邦的高位,家中的兄弟子侄纷纷寻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都来投奔。郭开尽皆接纳,无论贤愚都安插进各级衙门之中,郭氏一族在朝中影响日隆。
郭开唯一忌惮的人便是信平君廉颇,那老头子善能用兵,于赵国有大功,兼之脾气十分暴躁。当年赵王偃使武襄君代廉颇将兵伐燕,廉颇居然一怒之下引兵攻击武襄君,使武襄君逃走,若是廉颇回到赵国重新掌权,得知罢黜廉颇是自己的主意,只怕会一怒之下把自己杀了。一年前秦人异动,赵王偃便动了迎回信平君之心,幸得郭开以重金贿赂使者,让使者回报赵王说廉颇已老不能用,才息了赵王偃迎回信平君的念头。三个月前郭开听说廉颇在陈郢郁郁而终,葬礼办得十分凄凉。郭开大喜,这觉得老天真是关照自己,想什么来什么。
最近郭开想来想去,天下列国,也就是楚国仗着兵精粮足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其余诸国连秦国在内都纷纷来讨好自己,感觉自己在天下的地位,比之秦王也不遑多让。
人的日子过得顺了,便会加倍愤恨自己的仇人,郭开想来想去赵国之内也就是李牧那厮让自己不痛快。赵王偃新立之时李牧在邯郸,便是杀李牧最好的机会,可惜赵王偃一直保着李牧,让郭开心中十分烦闷。
郭开并无治国之能,能爬到大国相邦的位置,全靠察言观色的本事。这几年郭开观察下来,心知李牧若无重大过错,赵王偃必然会一直保着他,便也逐渐息了要对付李牧之心。
月前秦使携千金拜访郭开,不经意间透露了武安君李牧之孙李左车交通列国之事,令郭开大喜。须知大将私通诸侯在任何国家都是大忌,若是能在李左车身上坐实李牧私通诸侯之罪名,不用自己动手,赵王偃也必然会杀了李牧。
郭开认真调查一番不由大失所望,那李左车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在李牧军中并无执事,随行几人在军中也是无名无职,根本不能代表李牧或者是边军,以目前赵王偃对李牧的态度,根本无法对李左车动手。郭开思前想后,一时也没有想出栽赃之法。
今日魏太子增遣使来访,以万金贿赂郭开,求郭开在邯郸杀了李左车和持剑的小姑娘。自魏国太子增主事以来总走郭开的门路,是以郭开从太子增身上得了无数好处,如今又得了万金,顿时喜笑颜开,连要利用李左车扳倒武安君的主意都抛诸脑后,一意要杀了李左车一行人。
自信平君和武襄君出走之后,赵国军中无有主将,赵王偃无奈之下启用宿将庞煖。庞煖打仗倒是不错,到底年老了,处理军中日常事务有心无力。适逢原信平君副将扈辄见郭开势大,主动来投,郭开就顺势让扈辄做了赵军大将,扈辄一意巴结郭开,邯郸军权表面在扈辄手中,实际由郭开掌控。
郭开本是个宦者出身,并没有什么宏图伟业的想法,因此府中也就养了百十个打手,也就是个看家护院的本事,如今要杀李左车,须得用到扈辄的兵马。
信平君与武安君交好十几年,扈辄作为信平君副将自然跟武安君也十分熟悉。没了信平君做靠山之后,扈辄一度处处碰壁,失意之时恨不得连老婆都要跑了,直到投靠了郭开之后方才青云直上,因此眼中也只有郭开一人,听说郭开要杀李左车,毫不犹豫就领命而行。
李左车当先领路正在山林间行走,忽地破风之声传来,漫天羽箭如雨落下,李左车等人纷纷拔剑拨打羽箭。众人想着已入赵国境内,都受了李左车感染,并不十分防备,因此应对仓促。仗着众人武艺高强,都未受伤,各自寻了一株大树藏身。可怜众人的坐马除了司马青史和小姑娘的白马都被射成了刺猬,同路的十余个百姓一个也未能幸免,一大半做了箭下亡魂,有四五个运气好的未能射中要害,倒在地上惨呼,被众人各自提了丢在大树或岩石后面,让他们自己裹伤。
李左车躲在最前面的大树后,刚一探头又是一排羽箭落下,忙不迭缩了回来。张良躲在李左车旁边的大树后,对李左车道:“是赵国军中所用箭矢。”
李左车大惊失色,对方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漫天箭雨招呼下来,连老百姓都不放过,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赵军中何人要自己的性命,怀着万一的侥幸对着前面扬声喊道:“我是李左车,诸位不要误会。”对方毫不理会,李左车试探着探出头去,又是一排羽箭射来。
张良试着扬声道:“我是韩国张良,不知何处得罪,要置我等于死地?”
一个雄壮的声音传来道:“张良你自去,此事于你无关。”
张良试着道:“我还有几位朋友,不知可否一并放过?”
对面的声音不耐烦道:“张良,你若是想走自行离去,除你之外一个也不许走。”
李左车示意张良先走,张良不肯,依旧躲在大树后面。
对方见张良不肯走,百余个剑手向前冲杀而来,双方接战。赵军剑阵乃是信平君所练,攻守十分严密,加之赵军悍勇,十分难对付。幸好这些年赵国战事频仍,老兵损失大半,军中多是新兵;信平君出走之后赵军训练也十分懈怠,邯郸赵军战斗力大下降,因此战了半个时辰,李左车一方除了朱家略略见汗之外,余人毫无损伤;若不是李左车吩咐手下留情,只怕赵军就不是数十人受伤这么简单了。
扈辄见己方不利,召回剑手。双方僵持了半晌,李左车听见对面两侧声音传来,大感不妙,若是被对方四面围定用弓弩齐射,插翅难飞。李左车吩咐张良和朱家封住右侧,公主和小姑娘封住左侧,万不可让对方合围。不一时四人与对方接战,依靠地形挡住了对方向两侧迂回包抄的计划。
扈辄大是后悔,设伏之时副将就曾提醒他四面围定,待对方进入包围圈之后四面攻杀;自己托大,想着对方不过区区数人,自己带了五百弓弩手五百剑手必然万无一失,只怕第一轮弓弩就把对方都射翻了。如今对方一人未伤,想要迂回包抄的部下反而又伤了十余人。
经过一番交战,李左车确认对面的人果然是赵军正规军,因此扬声叫道:“对面的兄弟们听清了,我是武安君之孙李左车,不知诸位为何要杀我?”
李左车一叫对方顿时一阵骚动,要刺杀的人是李左车对方除了扈辄之外连副将也是不知。要知道武安君在军中声望之隆,比之扈辄庞煖可是高了许多,比之信平君尚有过之。众人听命来此设伏,只道是一个普通的任务,对不穿军装之事也并不十分在意,如今听说要杀之人是武安君之孙,不由人人瞠目结舌。
副将赶紧凑到扈辄身边来,尚未开言,被扈辄狠狠瞪了一眼,依旧硬着头皮道:“将军!......”
“不要听他胡言,对面之人是秦国的奸细,一个也不许放过,给我上。”
李左车听得对方队伍一阵骚动,领头之人发话之后并无人上前,赶紧接口道:“我是武安君之孙李左车,刚刚在大梁协助公子葱与诸国商议合纵攻秦,诸位要是不信可以去请公子葱来作证。”
公子葱出使魏国商议合纵之事被赵国军方用来激励赵军士气,扈辄只怕军中无人知晓此事,因此大肆宣传,赵国军中无人不知,想不到如今成了李左车身份的佐证。
扈辄见军心已散,心知今日已经不能成事,而且杀李左车本就是暗杀,如今被李左车叫嚷得人人皆知,就算是真能杀得了,只怕也要掂量掂量,因此下令退兵,带着一队狐疑的士兵退去了。
李左车在大树后听得对方动静,探出头来一看,果然对方尽皆退去,连伤兵都抬走了。
张良也探出头来观看,被李左车止住了。李左车让小姑娘和公主私下探看一番,确认对方果然全都退走了,才让众人从隐蔽之处出来。
张良走到李左车身边,拍了拍李左车肩膀道:“李兄果然不愧将门之后,指挥若定,巧用攻心之术,轻轻松松就打跑了上千赵军。”
李左车拱手道:“子房谬赞了。”
众人聚在一处商议,还没到邯郸就被伏击了,此事实在蹊跷。众人一路行来也是十分小心,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为何将到邯郸就被人精准伏击了。若不是李左车识破了对方来历,表明自己身份惊走了对方,还真是难缠。
小姑娘因李左车不欲自己参与邯郸之事,因此闭口不言;公主对赵国之事并不十分熟悉,也提不出看法来;朱家是个江湖中人,对朝堂之事也不熟悉;只有张良熟知各国朝局,能给李左车提供参考意见。
张良分析在邯郸能私下调动上千赵军的人只有赵王偃、扈辄、庞煖、春平君和赵葱四人,赵王偃为了笼络武安君必然不至于杀李左车,就算是要杀也不需要用暗杀这种手段;庞煖据说和武安君关系不错,也不会刺杀李左车;赵葱刚刚在大梁的了李左车的好处,而且就往日的表现来看赵葱颇想与李左车结交,因此也可以排除。扈辄往日是信平君副将,按理说不至于刺杀李左车,只是朝野皆知扈辄投靠了郭开,郭开是武安君之仇,倒是有可能;春平君与武安君也有一些交情,按理说不至于刺杀李左车,不过久闻春平君对赵王偃夺了自己王位十分不满,若说春平君杀了李左车来挑拨赵王偃和武安君的关系,然后从中渔利也是有可能的。
李左车并不擅长分析朝廷局势,本来一头雾水,听了张良的分析觉得大大有理,如此嫌疑人就只剩下了春平君和扈辄,到了邯郸查访起来目标也明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