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见众人连日赶路十分疲惫,把司马青史和张良及朱家送入诸葛明府中便告辞而去,约好明日为众人接风洗尘。
李左车回府之后把一路经过报告了武安君,武安君在各地虽有细作,哪里能汇报得如此清楚,听了李左车亲口所言,方才知道详尽。
武安君道:“左车你是真准备为赵国出力了吗?”
李左车道:“非是不愿为赵国出力,实不愿为昏君奸臣出力。庞老将军所部将士为国浴血,若不是妹妹出手制住郭开,士卒连饭都吃不饱。郭开日食两万钱宣之于口,大王也觉得理所当然。郭开和春平君在邯郸屯粮居奇,饿死百姓无数。全军将士出征伐秦,因我不肯支持太子迁,归国之后抚恤全无。还有许多种种不平之事,大王视若无睹,我保这等大王,岂不是与百姓为敌?”
武安君叹息一声道:“左车,你跟着先生日久,说话也越来越像他了,不过你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不愿在军中效力,也由得你,我李家有一个我为国征战,也算对得起赵国了。”
武安君停了一会儿又问为何这次回来司马先生言语不多,而且看神色好像变了许多,变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了。李左车说了司马青史在沛县寻人不获之后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就万事让妹妹做主,若非大事他自己皆闭口不言。武安君心知司马青史这一病可能有所悟,因此放下俗事不管,专心参悟,若是参悟透了,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次日武安君给众人接风洗尘,副将司马尚并校尉以上将领皆列席。如今武安君所部只有四万骑,编制大大缩小。当初多余人马调往邯郸之时,众多将领不愿离开北地,内中有不少脾气暴躁的将领,武安君恐这些人回邯郸之后不容于人,也就留下了。因此武安君军中现在是将多兵少,各位将领带领的兵马都比当初少了很多,武安君也并不降低众将待遇,虽立功的机会少了,跟着武安君总是好的。
荀国忠这几年训练士卒、巡视边关十分用心,武安君存心提拔他,因此年前突袭秦国的机会便交给了荀国忠。荀国忠也争气,以两万铁骑调动秦军十几万人,给庞煖和李左车解了围,可谓一战惊天下。武安君本欲提升荀国忠为副将,奈何军中编制不够,依然让荀国忠任裨将,实际待遇却跟司马尚一样。如今武安君军中分工为出击之时由荀国忠和武安君领兵野战,由司马尚留守。
司马青史众人与武安君部将都十分熟悉,因此宴席之上大家十分相得。司马青史向众人郑重介绍张良给众人,称为绝世奇才,众人素知司马青史说话十分谨慎,见他对这个叫张良的年轻人如此推崇,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前来敬酒。
张良是个儒生,韩国又并不十分推崇武力,哪里见过这满堂的糙汉子欢呼狂饮的场面,很快就被感染了。对喝酒那是来者不拒,有来有往,不过半个时辰就醉倒了,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时不时抬了头大叫喝酒喝酒,让李左车和小姑娘等人惊掉了下巴。
朱家是个江湖人,见了这北地豪迈之风也是十分喜欢,与众多将领吆五喝六地喝酒,十分尽兴。
次日武安君和司马尚前来拜访司马青史,武安君二人尚未开言司马青史便说从此之后不再参与军中之事,若是有什么想要商议的,便去寻小姑娘。武安君大惑不解,当日司马青史初到雁门之时对军中之事特别积极,还专门设计了马镫和长枪给军中使用。此次奔袭长城和晋阳,马镫立了大功,长枪因为司马青史准备的枪杆还未运来,因此铸造了两万枪头等着使用,想不到司马青史出外游历不到两年归来,居然就说不想参与军中之事了。
武安君道:“莫非是牧对先生有无礼之处,让先生不满,先生不妨直说,牧知错必改,还望先生勿弃了北地和赵国百姓。”
司马青史笑道:“君上会错意了,司马并不是对君上不满。这些时日以来,我深自反省,觉得自己行事过于保守,若总是参与军中之事,只怕误了君上大事。我与小姑娘商量过,觉得她比我更有胆魄,兼之张良为世之奇才,必能助君上一臂之力。我虽不参与军中之事,君上若有事想与我商量,司马必尽心尽力。”
武安君闻言松了一口气,司马青史只是不想参与军中日常事务,并不是完全不管。前者司马青史分析天下大势,对武安君多有助益。此次突袭长城马镫所起的作用远远超出预想。当初武安君听闻庞煖以大军进攻东郡,便猜到李左车有可能突袭河东,武安君担心庞煖和李左车突破河东之后深入河西,到时候若是三国联军有变,庞煖和李左车必然难免被秦军合围。故此武安君预先命令荀国忠领兵暗伏于长城之外,一旦联军有变即突袭长城以分秦军之势。想不到荀国忠轻易突破长城,直逼咸阳,彻底瓦解了秦军对庞煖李左车的包围。解围之后荀国忠只用了两日便退出长城,几乎毫发无伤退回平城。有了马镫的效用作为参考,武安君对司马青史设计的长枪有了更高的期待,若是长枪的作用跟马镫相似,假以时日,边骑必将纵横天下。
武安君道:“大半年之前卓氏到雁门,为防止秦人报复临潼卓氏,我让他对外自称是我李氏远亲,专门拨了数个适合做工坊的地皮给他,那卓氏就在此地安顿下来。半个月之后即在平城寻得铁矿和黑矿,按图打造了四万个马镫,此次掩护庞老将军突围此马镫立了大功。因先生安排的枪杆尚未到位,加之精铁产量有限,我只让卓氏打造了两万枪头,剩下的精铁都让他自己安排了。”
司马青史点点头道:“马镫铸造起来并不十分困难,相信不久之后必被秦人侦知,不久之后只怕这天下的骑兵都会装备此物。长枪的作用虽不及马镫重要,铸造起来难度要大一些,枪杆也十分难寻,因此我只给将军准备了二十万枪杆,相信数十年之内这天下还无人能掌握长枪的制造之法,这数十年便是将军的机会。我已命人将枪杆逐批送来,这几天第一批五万枪杆便可到,君上先用两万,余者找一个秘密之地藏起来。”
武安君又问司马青史为何如此推崇张良,司马青史道自己能给武安君许多建议乃是因为自己活得久,见得多,因此能比别人多一些见识,多一些时间思考。张良完全不同,年纪虽小天生奇才,比之司马胜强百倍,若是张良肯为武安君效力,不要说庇护北地,便是争雄天下也不难。武安君牢记在心,准备晚一点便亲自去拜访张良。
武安君和司马尚闲聊一会儿便去拜访张良。诸葛明的府邸都被司马青史占完了,因此张良距离司马青史的房间并不远。张良一早瞧见武安君和司马尚前来拜访司马青史,他本想前去见见武安君,不想司马青史为了让张良有单独见武安君的机会,并不来请他,只得在房中闲坐看书。
张良观书正入迷,忽地敲门声响起,张良开门一看居然是武安君,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武安君当先拱手道:“李牧不告而来,子房先生勿怪。”张良连忙拱手回礼,迎二人进入房间。
司马青史看重张良,因此把一个有会客室的大房间安排给张良住,在此接待武安君倒是不显得狭窄。
武安君道:“司马先生对子房先生极为推崇,方今乱世,李牧镇守北地偏远之地,心甚忧虑,如何守境安民,还望先生教我。”
张良道:“君上过谦了,良虽不才,也曾走遍天下诸国,民间富庶,人民安居乐业,未有如君上治下者。武安君为国为民之心,良感佩不已。”
司马尚道:“先生所言不错,只是如今天下大乱,秦人侵凌天下之势已成,北地偏狭,久之只怕难以自保。”
张良道:“将军之言是也,此次合纵攻秦未成,天下抗秦中坚力量三晋与楚国已然生出嫌隙。诸国将领之中春申君回国之后被楚王申饬,李左车离开邯郸,庞煖已老,魏国信陵君已死,我韩国并无可用的大将,由此看来山东诸国恐怕再难有团结一心伐秦的机会。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山东诸国不伐秦,则秦国必然东出,逐一击破天下诸侯。
君上虽强,并不被赵王信任,若是当初赵王肯听从春申君建议用君上为联军统帅,此次合纵就算不成功,也必然夺回大部三晋失地,是天下大势改观。时至今日,君上欲保赵国已然不可能,若是君上只想护住北地三郡,则尚有可为。”
武安君详询之,张良道:“我闻昔年魏武侯与吴起游于西河之上,魏武侯感叹美哉乎山河之固,吴起回道在德不在险。如今秦国虽强,民心不附,这两日我在北地所见,武安君之仁德人人感戴,在民心上君上强于秦人。
其次庞老将军和左车兄被困,君上以四万之中调动秦军四十万,还击破了数万秦军,所为兵在精不在多,君上之精兵强将,何惧秦人。昔日合纵伐秦,我思之良久也未想到破敌之策,左车兄自上党直击河东,深入河西,此战震惊天下,可见左车兄之将才,并不在君上之下。我总听先生言道君上军中有一个猛将荀国忠,也是大将之才,如今君上军中连将军和司马将军在内有四个世之名将,均能独当一面,又何惧桓翊蒙骜之流。
其三秦人侵凌天下所仗者,步卒战车尔,北地山多险狭,最利骑兵作战,君上练好了骑兵,秦军虽多,终究无所作为。
其四我闻武安君击破匈奴之后收服东胡,茫茫草原数万里,都是君上的退路,万一作战不利便可遁入草原,秦人岂能在北地长期留驻大军,待秦人大军远去,君上再夺回三郡便可。”
武安君道:“以先生之意,李牧终究保不住赵国吗?”
张良叹息一声道:“若是赵王是个贤君,重用君上,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良在邯郸大半年,邯郸之糜烂,尤胜于诸国,君上真要保住赵国,只有杀了昏君奸臣方可。”
武安君一时语塞,让他杀赵王那是万万不能。果然如张良所言,若是赵王郭开不除,自己在前线作战之时万一被郭开算计,实在是防不胜防。
武安君叹息一声,又道:“若是秦人占了除北地以外的所有城池,那时举天下之兵而来,北地地狭民贫,终归难以抵挡。”
张良道:“我闻秦王政之贪欲比之历代秦王尤甚,秦人殄灭诸侯之前若是来攻北地无功,必然舍北地而攻诸侯,因此秦国灭尽诸侯之前不会对大举进攻北地;若是秦国灭了天下诸侯,若是秦人大举来攻,君上只需沿途骚扰,若是秦人不肯退,君上便带边民退入草原,秦人占了北地无用,必然转攻百越,待秦军大队深入百越之后,君上再回兵攻击三郡,必可复得北地。秦人多番攻伐都不能克服北地,自然会遣人来劝降,那时君上稍稍势弱,遣质子到咸阳为质,必可求为秦人北地藩篱。那时君上便可稳坐北地以观天下之势,若是秦王善待天下之民,就此归附了秦国也无不可,若是秦王鱼肉天下,久后天下之民必反,那时君上义旗一举,天下景从,必可灭秦。”
武安君听张良之言,觉得跟司马先生所言相差不大,因问道:“如此当务之急为何?”
张良道:“北地之民大半有胡人血统,游牧为生,若是训练得当,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如今君上兵少,正好遣军中将领训练边民,一旦君上战旗一举,北地可云集铁骑三十万,或战,或退皆由君上。”
武安君大点其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朝廷对边军管理甚严,如此大量训练边民,只恐朝廷不安。”
张良道:“此时易尔,如今赵王内外交困,虽不重用君上,亦不敢轻易得罪君上,因此君上只需上书赵王,就说心忧秦人之来,恐朝廷兵马不足,因此想要训练边民以为后备,粮饷自筹。赵王见君上已经禀明,又不用自己出粮饷,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武安君又问其次,张良道:“秦人有今日之强大,皆因变法,变法为强国之道,因此武安君可以仿照秦国在北地实行变法。”
司马尚道:“变法乃是国家政事,若是武安君在北地变法,大王必然不容。”
张良道:“此事不难,武安君只需上报赵王说要改革军制,赵王必然应允。武安君有训练边民,边民得了训练,与军中士卒何异,如此便可以军法治民,一举两得,便是赵王知道了,也无法反驳。”
武安君也是大点其头,变法之事武安君也想过,只是不便实施,也就罢了,时时想起来也有一些遗憾,想不到张良几句话就解决了,因此对张良也是大大叹服。
武安君对北地缺粮之事也是十分忧虑,虽然夺了燕国武遂和方城,这些年北地人口忽然暴涨,粮食依旧不够。张良建议武安君平日里让官府高价收储粮食,北地商贸繁盛,商税多有富余,用于补贴购粮并不吃力。高价收储一则可以让北地边民增加种粮面积,二则可以吸引粮商贩粮到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