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月百越消息传来,屠睢闻皇帝陛下震怒,轻兵冒进,被百越土兵埋伏伤重而死,赵佗领败兵退回。皇帝陛下另派任嚣为主将,赵佗依旧为副将,添兵二十万合计总兵力五十万再伐百越,以巴蜀和楚地供应粮草。严令监禄加紧征发民夫修凿秦凿渠,年内必须修筑完成,以支持任嚣和赵佗伐越。
秦凿渠本已修凿了近四年即将完工,监禄又得了皇帝陛下的严令,多多征发民夫,不过两个月彻底凿好秦凿渠,连接长沙郡与岭南水路。
百越蛮夷之地,多荒山野林,人口稀少,并没有什么战争潜力。昔年楚国灭了越国也没有进攻百越,便是因为百越实在是不毛之地,没有什么价值。屠睢攻伐数年不能得手便是因为道路崎岖,兵马粮草转运不便,兵力再多也是无用。如今监禄凿通了长沙郡与岭南的水路,兵马粮草可以沿着水渠直达百越腹地。百越连老弱在内也不过五十万人,分散在方圆千里山林间,如何抵挡五十万秦军,不过数月任嚣即占领百越全境。皇帝陛下大喜,在百越之地设南海、桂林、象郡三郡,以任嚣为三郡之守。
百越之民久在化外,与中原并无交通,虽失了城池,依旧时时成群结队袭击秦军。任嚣上报皇帝陛下,百越三郡地广人稀,民心不附,请皇帝陛下自内地迁移刑徒和六国旧贵族开发百越。
皇帝陛下以匈奴之外再无战事,伐越之卒撤回咸阳无所用,因此诏令伐越士卒就地屯戍,另自全国迁移刑徒充实百越。
此时蒙恬攻击匈奴正急,咸阳至上郡路途之上民夫转运军粮连绵不绝。燕齐和吴楚驰道工程正紧,所用民夫众多。骊山修筑始皇墓地所需民夫更多。秦虽统一六国,近十年来工程量太大,民力枯竭,如今任嚣又奏请内地输送刑徒,百越新拓之地不可不填充。因此李斯下令全国加强巡视,轻罪重罚,必得凑齐百越所需刑徒。
一时之间秦国之内民怨沸腾,便是关中之民也大有怨言,本已沉默下来的关东旧贵又开始串联,大秦帝国处处暗潮涌动。
皇帝陛下最近甚是忧心,因为他两鬓的白发又增加了许多,别人看不出来,皇帝陛下自觉精力比之往日也下降了,每每看奏章不过一个时辰便觉困倦,看着宫中成群的美姬也是无能为力。幸得丞相李斯十分得力,终于从齐国寻来了徐福。
徐福拜见皇帝陛下,自称少年之时在海上得遇仙人赏赐仙丹得以长生,如今年已三百余岁。皇帝陛下闻言大喜,询问徐福是否知道司马青史。
徐福道自己是修道第一人,修道之人皆知,自己并不知道司马青史。司马青史在皇帝陛下心中形象也是极为高大的,想不到这徐福比之司马青史更为厉害,因此奉徐福为上宾,斥巨资在东海打造大船供徐仙人出海求取仙丹。
徐福出海两次,第一次声称迷路未能得遇仙人;第二次声称得遇仙人,仙人以皇帝陛下礼物太轻,不肯赐下仙丹。皇帝陛下大为悔恨,在帝国各地搜罗无数珍宝玉器,并三千童男童女,一千锐士,三年粮食布帛一起装在数百艘楼船上供徐福第三次入海,必得仙丹方回。
大秦帝国几经搜罗民怨沸腾,皇帝陛下完全顾不得,因为皇帝陛下已经预感到此次若是徐福再不能寻回仙丹,长生便已无望。
此次皇帝陛下搜罗太过,民怨太深,各地反叛烽起。大秦帝国民间怨气连北地都感受到了。
这十余年来,天下风起云涌,皇帝陛下总体来说还是个不错的皇帝,因此小姑娘和张良在北地安心辅佐武安君治理三郡,对大秦帝国之事并不十分关注。
最近两年皇帝陛下征发无度,百姓困苦,北地和中原的商路都开始凋零起来,引起了小姑娘的关注。小姑娘沿着司马商社的商路在大秦帝国走了一圈,面色一日沉过一日。
这一日小姑娘和巴奴坐了车正行走在前往咸阳的驰道上。巴奴跟随小姑娘已有二十余年,这二十年里小姑娘形容并无太大变化,身高也只长了数寸,巴奴却明显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妇人了。巴奴自小被巴清训练,谨言慎行,见小姑娘几乎全无变化,心中觉得奇怪却从不过问,反而小姑娘一直就是个小姑娘,让巴奴觉得十分亲切。这十余日来小姑娘面色越来越沉重,巴奴十分忧虑。
巴奴道:“姑娘,天下大乱已有数百年,民生艰难非止一日,这两年秦人征发太过,才致有今日之凋敝。姑娘无忧,如今百越、匈奴已平,再无大战,再过几年或许又是太平盛世了。”
小姑娘不语,过去二十年坐观天下让她养成了沉稳的习惯,因此见了沿途遍地新坟,百里无人烟的画面才没有立即发作。她也时时思考到底如何才能让这天下长久太平,始皇帝灭了百越之后又击退了匈奴,按理说这天下应该太平了,为何百姓生存依旧如此艰难。这一路过了数百个小城,个个凋敝,甚至有些小城连人都没有,田地荒芜处处可见。或许真如巴奴所言,皇帝陛下急于建功,因此征发太过,如今再无大战,休养生息两年或许这天下又将繁荣起来。
二人进城之前正遇一队九江郡来的戍卒自武关而来,经过咸阳前往长城戍守。那一队人有一百余人,由两名屯长带领。这些戍卒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年纪,个个身上衣衫破烂,每人身上都负着一个不小的粮袋,想来一路前来都是自带米粮的。二人在一旁听到戍卒低声闲谈,说到离家之时秋粮尚未收割完,出发之后连续三日都是大雨,也不知道家乡的粮食顺利入仓没有。又说九江郡地近百越,不派我们就近前往百越戍边,却要派到遥远的长城边上去。一个年纪稍大的戍卒说朝廷就是要让戍卒都远离家乡,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从边地逃回家乡,众人嗟叹一番,感觉老卒说得有理,若不是离家已远,说不定自己现在就逃了。又几个人说蒙恬正在把各段长城连起来,不知道我们到了边地会不会被派去修筑长城,听说修筑长城已经死了不少人......
小姑娘和巴奴听得正入迷,那两个屯长一前一后挨个吩咐地近咸阳了,不许再随便议论。
入城之时小姑娘二人跟在这一队戍卒后面,听见前面吵嚷起来。小姑娘下车往前看,原来是城门口检查往来众人的秦卒正在嘲笑进城的戍卒。那几个秦卒嘲笑那队戍卒,说听说楚怀王说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如今楚国已亡,楚人都来替秦人戍边,不知何时能亡了秦国。
戍卒中有几个年轻的十分不忿,就要对秦卒动手,被两个屯长和几个年老的戍卒死死摁住,在一众秦卒的嘲笑声中进了城。
小姑娘进了城之后依旧跟在那群戍卒后面,一个身材高大的戍卒转过头来向着城门啐了一口,恨恨道:“让你们得意,待秦亡国之日,必定坑了你们这些秦狗!”那个戍卒想来出了名的不老实,一个屯长正跟在他身边,一手捂住了他嘴道:“英布!你要作死到边地再作,不要连累我等。”那个叫英布的戍卒悻悻地闭了嘴。
此时巴清已经迁居到咸阳,虽非自愿,到底皇帝陛下并无过分之举,因此巴清也安心在咸阳养老,族中事务托给族中两个得力的后辈。
巴清再见小姑娘的时候张大了嘴合不上来。虽知道小姑娘并非常人,但是小姑娘的身形样貌变化也太小了,与当日相比也就是长高了一点点而已。已是满头花白头发的巴清还是步过来把住了小姑娘手臂道:“二十年不见,想不到妹妹毫无变化,姐姐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小姑娘笑道:“姐姐也就是多了几丝白发而已,容貌身材也是保养得极好的,想来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
巴清见小姑娘之前日日忧心族中生意,十分操劳。自二十年前跟小姑娘等人在江中一游,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虽依然操持生意,也时时注意修养,并在族中加意培养继承之人。最近十年巴清已经逐步把族中日常事务都交出去了,平日里也就做些养花种草的活儿,比之寻常年过五旬之人那是强了许多。
巴奴也来见旧主。巴奴与巴清感情极深,不然也不会被巴清派到小姑娘身边来。巴奴自跟随小姑娘之后, 如今已是司马商号的实际管理人,再也不是跟在巴清身边的小侍女了。巴奴依旧依旧日礼节行礼,巴清赶紧扶起,仔细看了看,见巴奴依旧是满脸精明强干之色,很是满意。
巴清迎了二人归家,小姑娘和巴奴就在巴清府中住下,平日里在咸阳城四处闲逛,夜晚就跟巴清聊些秦国民情。
皇帝陛下一统六国之后,巴氏明面上的客户便只有秦国皇室了,私下里达官显贵和忘不了身份的六国旧贵依然会有些采买。秦国一家独大之后压低了巴氏的采购价,因此最近几年巴氏的生意比之往年并未扩大太多。这几年秦国南征百越,北伐匈奴,在北地三郡附近也有大量驻军,耗费甚大,因此对商户也加重的商税,巴清也是因此彻底放弃了家族生意管理。
巴清说起商户境遇和关中巴蜀民生艰难,也是感叹皇帝陛下一统六国不过十年,对生民如此无情,只怕这天下难以久长。
皇帝陛下最近有些暴躁。遣走了扶苏也没能阻挡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年不到五旬便已步履蹒跚。为了防止消息外泄,皇帝陛下身边的宫女寺人每隔一个月便要更换一批,换下来的人从此再也无人见过。那些被选中到皇帝陛下身边伺候的宫女寺人只道有了接近皇帝陛下的机会,一个个欢喜无限。特别是一些有野心的,想到公车府令当初也不过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一个小小寺人,如今深受皇帝陛下宠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自己把皇帝陛下伺候好了,说不定也有改天换命的机会,哪知自被选中那一日便已离死不远了。因此知晓皇帝陛下身体不佳的人只有公车府令赵高和丞相李斯。
皇帝陛下遣人不分昼夜守在东海边,快马每日一次回报徐福船队近况,徐福此次出海之后已有两个月未曾有消息传来,令皇帝陛下大为不安。皇帝陛下心知若是徐福再不回来,只怕自己难以久持了。
自皇帝陛下杀了梳头的宫女之后,最近数月又连续杀了数十个宫女寺人。宫中之人连赵高在内终日惶恐,生怕哪一日厄运降到自己头上来。
这一夜皇帝陛下在宫中沉睡,梦见自己快要死了。那徐福取来仙丹却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自己吃了,一边吃一边嘲笑皇帝陛下为自己做了嫁衣裳。眼看着徐福吃了仙丹之后冉冉飘向空中,皇帝陛下愤恨不已,高声吩咐蒙毅赶紧领人射杀了徐福。蒙毅却好像完全听不到皇帝陛下的吩咐一般一动不动,皇帝陛下大急,自己站起身来夺过一张大弓瞄准徐福就射。弓弦响处,徐福应声而落,皇帝陛下哈哈大笑。
“看来皇帝陛下梦到了美事。”一个女声传来。
“是谁?给我出来。”皇帝陛下举了弓张目四顾,却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砰!”一个果子砸在皇帝陛下面上,皇帝陛下抚着面颊醒来,原来刚刚是在做梦。皇帝陛下叹息一声,最近这梦是越来越多了。皇帝陛下再一摸,脸颊上是真的痛,左手挪动的时候还真摸到了一个果子,皇帝陛下起身一看,摇曳的烛光下一个人影正坐在案几旁吃果子。
“你是谁?”皇帝陛下到底是曾经一统天下的雄主,不过瞬间便冷静下来。
“皇帝陛下,这两年你这天下治理得可不怎么样啊!”那个影子一边说一边取了个烛台靠近自己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