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到达半山脚下时,积雪深的地方,已经浅浅没过脚背,沈嘉楠指挥张乔二人和陈明把吃的,用的搬回小院儿。
而他和顾钰,则是从家里搬了半罐猪油,几只陈明腌制的腊鸡,兔子,小半袋大米,一袋玉米面儿,半袋红薯,并一筐在村里买的蔬菜,与那些衣服一起送到了牛棚。
几位老人看到满尖儿的一车东西,感动又心疼,年纪最长的林燕青,更是忍不住出嘴,“咋花恁多钱呢?”
“花不了多少,爷爷。”
顾钰笑着将麻袋放在角落,伸手擦了把汗,“原本嘉楠是想闲下来就给你们做衣服的,但现在下了雪,怕是赶不及了,他就直接给你们在供销社买了。”
“昂,对。”
沈嘉楠点头接话,指着放在桌上的热水袋道,“这个,爷爷你们一人两个,晚上睡觉前记得灌好热水,一个用来捂脚,一个抱怀里,保证睡一晚都不冻。”
“好好,好孩子。”
老人纷纷红了眼眶,沈嘉楠看他们又难受了,连忙出声哄人。
“爷爷,都别哭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去找书记请示,争取让你们去小院儿过年。
他要是不答应,咱四个就偷偷将饭菜做好带过来,和你们一起吃。”
他拉着林燕青的手,对几人笑着鼓励道,“爷爷们信我,我嘴巴开过光的,且等着吧!不出三年,你们一定能够平f,顺利回城。”
想想,他又说,“到时候,你们想去哪儿,我和顾哥都会送你们去。要是,要是家里没人了,就跟着我们,我和顾哥给你们养老,好不好?”
“欸!爷爷听你。”
老人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们的家人,都还没这两孩子对他们上心。此刻,几人都在暗暗发誓,将来若真有机会回城,拿回昔日属于自己的一切,定要好好照拂这两个孩子,不让他们受到半点儿委屈。
东西搬完,风雪又大了些,顾钰就让沈嘉楠坐在屋里陪几个老人聊天,他则是从对方那里拿了五块钱,随即骑着三轮车,去村里找人户匀了50斤煤炭,和满满一车的柴火回来,给老人码在屋里。
“爷爷,这些煤炭,最冷的时候你们再烧,柴火千万别省,之前我们几个砍的还剩好多。
你们搭着这一车烧完,等雪停了,我和张乔,曲峰再去弄点儿,就够你们用到开春了。”
“好好,不省。”
陆剑锋笑着点头,继而冲着缩在火盆边上的沈嘉楠,抬了抬下巴,“快带嘉楠回去吧!别让他受凉了,前个儿不是还喊不舒服吗?”
“……”沈嘉楠愣住,我什么时候喊不舒服了?
顾钰看他一眼,脸颊微烫,“好。”
随即上前牵起沈嘉楠,向几人打了招呼,便顶着风雪,骑车离开了茅屋,看着两人渐行渐远,老人们这才回屋围火而坐。
“说吧!你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林燕青抬眼看向陆剑锋,眸中满含深意,陆剑锋怔住,心里猛地慌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担心,这几个老伙计接受不了,嫌弃嘉楠和顾钰,害怕他们受到伤害。但想想又觉得,几位好友,除了李明达,都有些古板,但未必是那种不开化的人,便深吸了口气,抬眼看着众人,启唇出声。
“顾小子……和嘉楠在一起了。”
“……”
四人看着他,有些发愣,显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陆剑锋无奈地握了握拳,再次开口。
“顾小子给嘉楠球?了,他们以后,就是……了。”
“……”
林燕青,谢怀安 ,刘正军,李明达四人,被他的话,吓得三魂少了七魄,纷纷瞪圆了眼,看着他无声询问。
陆剑锋闭眼点头,“真的。”
“我就知道他俩不清白!”
李明达一拍大腿,言语难掩激动,刚刚回神的林燕青狠瞪他一眼,“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能不能抓抓重点?”
谢怀安点头赞同,随即担忧道,“他们这样……家里人能……吗?”
“接受个屁!”
刘正军没好气地开口接话,“好好的不喜欢……,干嘛……”
“正军,慎言!”
陆剑锋皱眉厉喝,言语间带着满满的不赞同,“你可以不接受,不理解,但不能用自己的思想去衡量孩子的选择。
再者,这……x向,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他们只要没有因为……问题,去做伤天害理的事,那谁都没有资格说他们。”
“哼!”
刘正军不服嗤声,猛地转过身子,不再看他们四人,显然是不能接受两个孩子是这样的关系。
陆剑锋没搭理他,只是主动开口,以医学的角度,耐心为林燕青和谢怀安,解释……是怎么产生的。
二人听后,也大概明白,这事儿是很难掰过来了,再者,如对方所言,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而刘正军,坐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大概听懂了陆剑锋想表达的意思。
但其bd出身,思想保守,要让他一下接受二人这样的关系,是万万不可能的。
值得庆幸的是,这人古板归古板,却不似那些迂腐过头的人,听不进去劝。
就这么一会儿,陆剑锋已明显感觉出来,对方的反对态度,已不似刚刚那么明显,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进步。
老人笑了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稳稳放下,只要能听进去劝就好,时间还长,他可以慢慢来……
而此时,不知……暴露的两位当事人,已经回到半山小院儿,沈嘉楠一刻没歇,就将陈明叫过来,当面儿问他,要不要去政府上班。
陈明听后,埋着脑袋沉默片刻,便抬眼望着沈嘉楠,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我去吗?”
沈嘉楠不明所以,忍不住皱眉,“这是你的人生,不应该由我替你做决定。”
“嗯!”
陈明点头,死死抿着下唇,不安地扣着手指道,“我……我不想去,就想跟着你干活儿挣钱。
等将来离开朝阳大队时,有一笔可以安身立命的本金,我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不用再睡墙脚,被冻到发烧……”
“陈明。”
沈嘉楠心疼地拽住对方那被抠得泛红的手,陈明轻颤了下,抬眼看着他们,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沈知青,我,我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了……”
陈明是江城人,他的父母,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学者和画家,原本,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幸福。
但一切的转变,都在陈明9岁那年出现,他的父亲陈澜,因与同行发生争执,被人举报……学生,而被钉在了耻辱架上。
陈澜不管如何解释,别人都不愿意相信,他是无辜的,只因那个陷害他的人,是当地某位高g的侄子。
他百口莫辩,眼看申冤无望,心中又痛又恨,最后,竟在狱中解下皮带,上吊自尽了。
而其妻岳馨,在收到消息后,气急攻心,吐血晕倒在了家门口,年幼的陈明,心慌又害怕,他想把妈妈扶回家中,却因力气太小,怎么也抱不动对方。
便只得守在岳馨身旁,向着居住两旁的邻居哭喊求救,可是,那些人不仅不愿意帮他,还纷纷站在门口,指着他们母子侮辱谩骂。
更有甚者,直接闯进他家中顺走了厨房里的粮食肉蛋,那是陈明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人性。
而岳馨醒来后,得知儿子受了委屈,心知这次若是不加以反抗,以后他们孤儿寡母,顶着qj犯家属的身份,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
便放下了往日的温柔斯文,直接拎着菜刀,就去将那两邻居家的门都给砍烂了,并当着看热闹的人放了狠话。
“我家陈澜不会做那种畜生不如的事,他是冤枉的,总有一天,那些陷害他的人,都会遭到报应。而你们这些落井下石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赤红着双眼,提刀指着在场众人,愤怒呵斥道,“以前,我和陈澜对你们百般照顾,你们不说感恩,还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那我也不会再客气,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谁要是再敢欺负我们母子,我岳馨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拉着他全家陪葬。”
众人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再看到那把闪着寒光,已经砍出无数缺口的菜刀,和两户邻居的破烂不堪的大门,纷纷认怂,不敢再闹。
岳馨这才强忍悲痛,带着儿子将丈夫的尸体领回,打算安葬,可陈家的族人却以对方是可耻的qj犯为由,拒绝让他们将人葬入陈家祖坟。
母子俩没办法,只能花高价请人,将陈澜葬在了江城郊外的一处荒地。
让人可气的,陈澜头七那天,她与陈明前往祭拜,竟发现坟墓被人刨开了,而陈澜的尸身,已被野狗k得只剩骨架,就那么零星地散落在坟墓周围。
岳馨因为经受不住打击,再次吐血晕倒,而小小的陈明,同样又恐又慌,可当其目光触及到父亲骸骨时,他还是伤心地痛哭起来。
最后,他自己强压住恐惧的内心,上前将陈澜散落四处的骸骨,一一捡了回来,并小心放进那个被人刨出来的土坑里,又徒手挖泥,将其掩埋起来。
而此时,岳馨才悠悠转醒,他看到儿子白嫩的小手上,满是血污和破口,就连指甲也崩裂了几块儿。
顿时难过地抱着对方痛哭出声,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振作起来,否则自己一旦倒下,儿子都不知道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然而,上天并未眷顾这对母子,岳馨因为两次吐血,加上受到丈夫一事影响而忧思过重,身体每况愈下。
最后年纪轻轻的,就病死在了儿子怀里,那时候的陈明,才刚满十二岁,短短三年的时间,他就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父母。
并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犯儿子,他惶恐又不安,实在害怕有人知道妈妈死后,又来欺负他,便等到天黑,用床单裹着岳馨的遗体,将其拖到郊外,与爸爸葬在了一起。
做完此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他又累又饿,只得在野外摘了些野菜,随后趁着天黑回到家中,抱着菜刀躲到了床底下。
从那时起,他除了上学,基本不会出门,就怕大家发现岳馨不在了,过来伤害他,只是时间久了,就是神经再粗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有人便趁着半夜,翻墙去他家偷东西,不过,都被陈明安的陷阱给伤到,吓跑了。
但也因此,让大家更加确定,岳馨已经不在了,否则,按照对方的性格,早已叫嚣着提刀出来砍人了。
这些人瞬间起了心思,就想联合起来,到陈家明抢,此时离岳馨去世才不到半年。
讽刺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诬陷陈澜的那家子,因各种问题,被打成了xx派。
而曾经配合对方冤枉他的女学生,也因受到良心的谴责,站出来说出了实情。
世人这才得知,陈澜如他自己所说一般,是清清白白的。可悲剧已经造成,年幼的陈明,又能上哪儿去说理去?他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也是这个时候,与陈明家断交数年的大伯陈江河,直接找了过来,说要收养陈明。
他那时候,因种种经历,变得自卑敏感,又没安全感,所以,陈江河一出现,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将其牢牢抓住。
便也没去多想,就答应了去对方家里生活,谁知道,对方狼子野心,早早就看中了他家的二层小洋楼,和其父母留下的钱财。
因而陈明才进陈家不到一年,对方就利用族人施压和自身的人脉,将他父母留下的字画,钱财,房子等物,通通收入囊中。
从此,陈明就变成了任人欺辱的可怜虫,他不仅常被陈江河夫妇打骂,禁止上桌吃饭,对方还背着他,去学校为其办理退学,准备将人踢走。
要不是,那时他爸的事,已经真相大白,加上自己成绩好,老师不忍那么好的苗子被废了,直接找上校长,请求给他全免学杂费,陈明只怕早已辍学。
只是,风波暂停,不代表少年的日子就会变得越来越好,陈江河为陈明办理退学一事,被他的班主任捅了出来,导致他们一家上街都被人指指点点,因而对陈明怀恨在心,更加残忍的虐待他。
平时不是趁他上厕所将人关在外面,让其顶着寒风在院子里坐一夜,就是故意把他的厚衣服全部剪坏烧了,总之各种整人手段,层出不穷。
如此折腾了四五年,直到陈江河长子陈磊,抽到上山下乡的名额,对方才以让他顶替陈磊下乡为条件,放其自由。
“你只要答应替小磊下乡,我们就让你户口独立,另外再给你20块钱,并且将你家的那栋小洋楼转到你名下。”
陈明一听可以拿回房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是他到底年轻,根本没想到,这陈江河会那么无耻。
对方在其临走之际,确实给了他20块钱,并为他办理了独立户口,但那栋楼的所有手续,却都是造假的,他是上了火车,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当时的陈明无助极了,整个人仿佛天塌一般,默默地窝在座位上,抱着行李无声哭泣。
郑磊便是那时候出现的,对方看到他一个人,就主动上前与之说话,甚至还主动分了个馒头给他。
“去洗把脸吧!我给你看着行李,都那么大的人了,被人看到你哭成花脸猫,会笑话你的。”
陈明眼眶瞬间红了,这么多年来,除了死去的父母,还没人对他那么好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陌生人。
便感激道谢,起身去了厕所洗脸,等回来后,果真见对方坐在他的位置上,好好地守着行李。
“快过来坐,我们俩聊聊天儿。”
郑磊笑着冲他摆手,陈明更觉心热,当时没想太多,只当是上天发了善心,看他太过孤独,就为他送来了知心好友。
为此,这位刚刚遭受亲人背叛,无比缺乏安全感的少年,十分珍惜第一个向他发出善意的人。
因而一路上,他不仅给对方花钱买盒饭,还让郑磊坐自己位置上睡觉,而他则是在火车上站了一路。
最后到了红旗公社后,更是经常帮他干活儿,甚至为了维护二人之间的友谊,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又毁三观的事,比如,偷盗沈嘉楠的麦乳精和零食。
陈明死咬着下唇,双手十指,不停绞在一起,“说来,我也要感谢他和蒋红梅。
如果不是他们嫌弃我,让我一时想不开而去跳河自杀,最后……也不会被你们带回来。”
他抬眼看向眼眶发红的沈嘉楠,眼中雾气弥漫,“沈知青,如果不是你和顾知青的照顾,我怕是已经去找爸爸妈妈了。”
说着,他又瘪起了嘴,“沈知青,我大伯就是在……上班的,我讨厌他,讨厌在那些地方上班的人。
我回不去了,可我想活着,想有属于自己的家,我就想跟着你做事挣钱。
等将来能够回城了,就想办法到一个新的城市落户,再将爸爸妈妈的坟迁过去,彻底远离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族人。”
“好,那咱们就不去。”
沈嘉楠俯身将人抱进怀里,抬手轻拍着对方略显单薄的背脊,“以后,你就跟着我和顾哥,我们一起努力变强,把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都通通打倒,好不好?”
陈明眼前一热,连连点头,“嗯!好……”
继而反手也抱住了他,顾钰一看自家宝贝被人抱了,虽觉心梗,可一想到对方那么凄惨,便死死忍下了心中怨念。
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张乔和曲峰两人哭成老狗,他眼中闪过嫌弃,瞬间收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起身去了厨房,打算给沈嘉楠和陈明做些好吃的,让他俩开心开心。
翌日,张曲二人陪着沈嘉楠和陈明,去公社给李忠打了电话,直接告知对方,陈明拒绝到政府上班。
对方倍感意外和可惜,但也不好强求,就说陈明要是想通了,可以随时去找他。
其闻言后,真诚道了谢,就说会好好考虑的,便将电话挂了。事情顺利解决,四人便没再耽搁,立马骑车返程。
他们前脚才进家门,白振邦后脚就带着帮沈嘉楠寻的毛线,棉线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到了朝阳大队,同行的,还有白云和苏辰。
二人是特地过来感谢沈嘉楠,当初为凌英找到陆老治病,让她成功脱险。
苏辰十分抱歉地说,原本父母也要亲自过来,但因凌英身体刚刚好转,外面风雪太大。
他们做儿女的,害怕老人又冻出什么好歹,就没敢让她和苏老过来,希望沈嘉楠理解,等到天气暖和了,他们再亲自过来一趟。
沈嘉楠闻言,只觉他们太见外了,自己是帮了凌英不假,但苏老为牛棚那几位和顾家做的事,已足以抵消他的恩情。
不过,他也不会傻得去将这些事情点破,便说他们都是一家人,彼此帮忙都是应该的。
至于感谢之事,苏家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不然,就是不拿他当自己人。
两口子看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没再啰嗦,当即顺着他的话滚,只让沈嘉楠和顾钰,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可尽管找他们。
这相当于是正式将二人拉入了苏家阵营,顾钰和沈嘉楠求之不得,连连说好,随即又把话题引到了白振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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