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关系比亲子更加命中注定、无法选择.....你是我的父母,我是你的孩子,这都不是我们互相选择而决定的。
但只要我存在,你就会无条件毫无保留地爱我,这才是“命中注定”的“没有选择”的爱。
——《始于极限》(日)上野千鹤子
—————————————————
真是忙里出错,沁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杏的行踪——杏手上的手表可以定位,手表连接她和悟的手机。
自从一年前杏走丢那次之后,她就给女儿买了这个表。
她打开手机的定位系统一看,见杏真的直往门外冲……
该死,现在正好是午膳后不久,大家基本午休去了。就算有午班执勤的人....恐怕也拦不出杏,她在家里当小霸王当惯了,家里的仆人见到她都跟见到鬼一样。
对于这种小祖宗,无论她要干什么,下面人基本都不敢拦着的。
“快,凉子你跑得快,你快去追杏!千万别让她出门!”沁赶忙对凉子说道。
现在还是先让凉子拦住杏要紧,这几日外面这么乱,可不能让她这个小孩子在外跑。
怎么偏偏是这会儿?静和鹤织在上午回本家处理事务了(五条宪把本家一侍女的肚子给搞大了,这个后面会讲,这种事算家族丑闻了)。
“那夫人你....”凉子很犹豫,家主大人有吩咐,必须有人守在夫人身边。
这时候,白苣还在后院点安胎的香准备给夫人午休用,现在陪在夫人身边的只有她啊。
按道理,她是不能离开的,可是.....
“你先去,马上把杏带回来,我慢些走,先回后院等你们。”吕沁说道。
听到夫人这么讲,凉子也只能照办了。
“那...那夫人您自己当心啊!”凉子一步三回头得看了看沁夫人。
“我没事,你快去吧。”吕沁催促道。
沁说完就拨通了静的电话,让她赶紧回来。
还是让静先回来吧,永川医生和竹下医师定的预产期就在12月28号到1月1日这样,之后几天她可能真的顾不上杏了。
静也说本家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留给鹤织处理吧,反正五条宪人还在京都,现在看着杏比较重要。
杏本来就是爱闹腾的,这三四天被闷在家里,她实在折腾地厉害,还是要找个能管住她的人盯着她才好。凉子和小晴可指望不上,还是静合适。
吕沁走了几步,还是感觉不太对劲,怎么感觉刚刚被杏撞了一下后,就不太舒服呢。不至于吧…..
她右手撑着腰,左手托着自己肚子,慢慢得往后院去,想着...一会先去永川医生那里看一看吧。
可不一会,熟悉的手机铃声“鸟语花香”响起了——是凉子打电话来了。
“夫人,您还在后院吗?要不您先和小姐说几句吧……我实在是拿小姐没办法!”
凉子也很无奈,她又不能对杏小姐动手,但是小姐她真的.....她拉着小姐感觉她就像一只蠕动的白白胖胖的泥鳅……手劲还挺大。
吕沁确实从凉子的电话里听到了杏扯着嗓子鬼哭狼嚎的声音。
她心下一急!对着手机喊道:“赶紧回来!说不许出去就不许出去!再不听话又要打屁股了!”
这倒霉孩子,可怎么好啊……简直气死她了!
可她想走快些时,却发现自己越走越使不上力气,不对劲,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袭来。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外边的小祖宗闹半天,肚子里这个也不安分。
她真是倒霉透顶......
“辛苦你了凉子,真是不好意思。”
她挂了电话,硬支撑起腰向前走了几步。但也不知是腿使不上力,还是脚下踩到木枝等东西,竟一下子向前滑了出去!
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都是懵的,甚至都感受不到痛了。
但是她还是明显感觉到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甚至打湿了她的腿根。
不会是羊水破了吧……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来人!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她艰难得喊了两句,可整个杏林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现在是午休时间,园子里侍弄花草的家仆都在休息。
根本没人听得到。
她撑起身子,想站起来,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劲。
过了一两分钟,痛感才陆续传来。
她胳膊上的擦伤,火辣辣的痛。从感觉来看,腿伤还要更严重一些,只是她看不到。
“有人吗?来人啊!!”
还是没有回声。
关键时候还真是求人,不如求己。
吕沁支起胳膊,抬起上半身向下看去。
这一看吓得她手脚都软了。
真的是羊水破了!
她再次想站起来,但已经完全使不上力了,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它本能得出于自保而开始疯狂的吸收和化解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异能。
它把这些力量视为对自己的威胁。
吕沁也意识到了,是肚子里的孩子!它在吸收、汲取并化解自己的力量!
可是经过这近十个月,她现在本来就没多少异能了,她的身体早就连“双全手”的被动恢复都无法维持了。
上次见面,夏油杰就说她脸色不好,悟这两个月也经常嘱咐她多休息....她确实这段时间体质差了一些.....她还以为是自己最近没睡好累的……
而现在这种隐隐的生命力的剥离感,让她一直以来恐惧的那个猜测成真了。
她的孩子,在汲取她的生命力!
不不....宝宝冷静下来!
“乖一点,没事的....没事的。”
她安抚性的摸了摸了肚子。
现在该怎么办?
她还能坚持多久?
不能坐以待毙啊.....
她只能尽力去摸刚刚被甩出去的手机,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继续喊人。
“有人吗?来人啊!”
她支起胳膊尽量不要让地面压到肚子,然后一点一点向前移动身体去抓手机。
地面砖块上的落叶和尘土把她的衣裙都弄得脏兮兮的。
可她向前挪动了几步,还没摸到手机,就感觉又使不上力了。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儿....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开始蔓延在全身,让她的牙根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夏油杰!!
这一刻,吕沁像看到救星一样扭头看向夏油杰,唤道:“杰!快,带我去后院的待产室,我羊水破了,可能要生了!”
“什么!”夏油杰震惊。
这一刻,吕沁觉得杰瞪得眼睛都大了。
————————————————
(12月24日下午2:00,五条家东台区宅邸的待产室)
竹下杉子(五条家请来的妇产科医师)正略微有些困倦得翻看着吕沁这两个月的诊断记录时,就见到门外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
她略一抬头,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啊!来这干嘛?”
“先别说这些了,看看她吧。”这时杉子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女人。
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她的大客户五条太太吗?
这是怎么了.....
这是....羊水破了!!!(惊恐)
“啊啊啊啊!不好了!永川先生,快来呀,出事了!!夫人的羊水破了!”她赶紧向还在休息室的永川喊道。?
竹下杉子作为普通人中的医生,不认识夏油杰非常正常,但这不代表永川也不认识夏油杰。
永川琦为五条家工作多年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诅咒师夏油杰,所以见到夏油杰的时候他先是一愣,但他很快就装作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
诅咒师夏油杰和五条家的夫人.....
奇怪的组合.….呵,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五条家本家干了二十多年,学会的保命三原则就是——少看、少问、少说。
“小春!顺子!千裕!快准备一下过来!夫人羊水破了,一会可能要生了!”竹下杉子又朝医务休息室喊道。
虽然情况很突然,但是他们也早有准备。
杉子本来以为夫人只是摔了一跤,让羊水提前破了。那就提前剖腹产或者挂点催产的药提前生呗。
但是很快,她整个人都麻了!
竹下杉子表示自己在东京妇女医院的产科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不是她说,这个夫人的情况很危险啊,血压比平时低,心跳都到85次\/分了。
这是什么意思?孩子还没生就危了?
永川医生则知道一点内情,夫人肚子里这个孩子确实有问题。
现在这么看,他猜测拥有“神明灵”的孩子的母亲全部死于难产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并不是“正真的难产”导致了死亡....
而是胎儿一旦受到过度的刺激——腹部的撞击或者生育的产道挤压,便会激得孩子出于自保般本能得从母体中汲取能量,以此自行撕裂母亲的身体离开体外,而这一过程中,孕妇的必然结局,就是死亡。
甚至可以说孩子还没完全离开产道,孕妇已经因为生命力枯竭而死亡了。
“哎哎!永川医生你要想想办法呀!这.....这很明显不正常啊!”
她竹下杉子从业二十年,可是东京妇女医院产科的王牌医生!但是她再王牌,也架不住这种情况呀!真活见鬼了!
眼看着夫人心跳都下降到八十多了...
杉子看着五条夫人的心率,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落下深渊了....
天呐,她可别死在自己产床上啊!
这下完了,不仅要得罪五条家,连自己的金字招牌也砸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接这笔单子!她在医院干的好好的,贪这笔钱干什么呀!
五月前,五条家的人去东大附属医院的产科和东京妇女医院产科招团队入住五条家以防不时之需,可是给了天价的。
她当时甚至为了拿到这个名额,还抛下了跟着自己实习的三个研究生来五条家工作。
现在这么看,这笔钱根本不能赚啊!都是烫手的催命钱!
“联系五条先生吧!让他拿个主意。”永川先生抬了下眼镜,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直接动手术把孩子取出来!快点,再等下去我真的不行了!”吕沁听到他们还在犹豫,挣扎着撑起身子说道。
“它的吸收什么时候会停?一直到脐带断开的那一刻是吗?夫人您想清楚,一旦剖腹,这种强烈的刺激一定会被孩子认定为是对自己的攻击……到时候夫人您.....”
您很可能就凶多吉少了……永川琦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你可以拿文件来,我现在马上签字!快些,趁我还有意识,还能动的时候.....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你们都没有关系。”
“我自己签字,我对我自己负责,我就是死在这儿!我丈夫、我家人也怪不了你们。”尽管气若游丝,语气却很坚定。
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多拖一刻就多凶险一分,必须尽快让孩子离开她的身体。
“好,那就快点开始签字,签完字准备一下,我们就进产房。”竹下医师确实经验丰富,她确实也感觉出来了,现在拖得时间越长,孕妇就越危险。
“小春、千裕、顺子,赶紧了,都行动起来!”杉子说道。
“是!”三位助产护士马上应声。
“你撑得住吗?”夏油杰低下身子问她。
他垂下的发丝落在她脸颊上,痒痒的。
吕沁勉强一笑:“应该可以吧。”
夏油杰也一笑:“你的梦境里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醒来后就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画面。反正我看到我们俩都躺着不动了。”
夏油杰见她面色惨白的,居然还有心思说笑。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源源不断的咒力开始传来。吕沁一下子觉得舒服了很多,这个孩子目前对于能力的化解是有限的,一旦夏油杰的咒力代替了她的能量和生命力,她身体的负担就会少一些。
————————————————
窗外是凛冽的秋风,忙碌的人们的脚步声。耳畔则是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十二月,本是个杏叶飘落,枫叶转红的美好季节。
夏油杰感觉到沁拉他拉得很紧,也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咒力被源源不断的抽取。
抽出并化解咒力这原本是难受痛苦的事,可他此刻又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了。
“进去吧。”
“现在?”
“对!现在就动手术,不能再等了!”
....…
他感觉到嘈杂的声音近在耳畔,又好像离得很远。
夏油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吕沁什么时候松了手,什么时间进产房都不知道。
他只是呆呆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护士端出的血水。
原来女人能流出这么多血吗?
那....他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他隐隐觉得脑海深处也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记忆中的声音,和此刻耳畔女人的声音,似乎重叠了,让他觉得这种声音既近又远,既陌生又熟悉.....
那种嘶吼....哭泣...声嘶力竭的....女人的声音.....
“杰!为什么呀!!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你爸爸....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也是这样嘶吼着。
声嘶力竭后,她蜷缩着身子蹲下,好像一瞬间被抽干了生气一样。
是啊,为什么?
为了大义。
为了真正美好的未来.....
为了断绝罪恶的根源.....
他必须要这么做,甚至不惜为此亲手斩断自己的羁绊和后路,不然以他的个性...他一定会忍不住回头的。
母亲...哭泣的,嘶吼的母亲.....
杏的母亲...他的母亲......
母亲…..
记忆里母亲的样子还是那么美丽、清晰....
是啊,他的母亲奈奈子,一直是一个可爱的、美丽的女人……
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乐呵呵的。
“没关系的杰,已经很好了哦。”
“妈妈觉得这样也不错呢。”
她也总是很温柔......
“夜蛾老师,请您一定要多多关照我家孩子!拜托了!”她边抹着眼泪,边向夜饿老师鞠躬。
“杰你自己在外上学,记得要好好穿衣、好好吃饭啊.....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妈妈...妈妈会想你的....”
他记得他离开她去东京的那天,她抱着他不撒手,默默地流泪道:“总觉得要失去杰了呢……”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不太记得了,他好像说:“妈你也太夸张了吧,只是去念书而已。”
他甚至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显得尴尬而局促,因为夜蛾老师还在一旁。
母亲她总是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有些话,她反复的...说反复的说.....
“我还记得那也是一个下午,我本来好好得在家拖地的,羊水突然就破了。哎呀,可把我吓坏了。你爸爸又在上班,我只好一个人打了医院的电话.....”
“幸好,杰你是个好孩子啊,也没让妈妈受什么罪,一个多小时就出来了……”
“我的杰才11个月就会叫妈妈了,'咔酱''咔酱'什么的(かあちゃん),好可爱!”
每次她开始讲他听过十七八遍的事时,他都只能尴尬一笑,毕竟不好驳了母亲的兴致。但是他真的想说,“妈你已经讲过很多遍了,讲得我都会背了。”
15岁的他内心是嫌弃母亲啰嗦的。
可是很多年以后,他才发现....其实当初母亲没有说错,他确实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也确实失去他了。
他的母亲,深爱着他的母亲就这样看着他一点点离开,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她完全失去了他。
可母亲在失去他的同时,他也失去了她....
有时,他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能够一直像当初这样,也很好吧。
可是不行啊.....他做不到!
他无法再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真实的面目之后,还真心的笑出来。
所以,在那个傍晚,他回到家,驱使咒灵杀了自己父亲。
他很冷静,几乎不动感情的做了。
可是看到下楼的母亲的那一刻,他还是松动了.....
“杰!为什么呀!!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他那时有解释什么吗....他真的不记得了。
到现在还能清晰浮现在脑海中的,只有母亲含着热泪的面庞,和她哽咽的话语。
“妈妈不懂你说的那些.....可是,杰,我的孩子.....如果这种选择能让你获得幸福的话,作为你的母亲我当然是愿意成全你的.....但你,你真的能幸福吗?”她这么哽咽着。
“事到如今,我还是觉得很抱歉啊....作为母亲,没能让你认同我作为普通人的生活....我真的......我真的很抱歉....”
“但我非常感谢杰能平安来到这个世界上,感谢杰能让我成为母亲....我......”说到这里时她几乎哽咽到说不下去了。
“以后你一个人,也一定要好好的啊.....”
说完,她自己冲向了咒灵.....
母亲是自己冲向咒灵的......
她以一种自杀般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的血溅了他一脸....一身.....
也给了他永恒的诅咒......
母亲最后的成全……她的爱,就是困住他永恒的诅咒。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吕沁是第一个知道的。
明魂术真是可怕的东西啊,能穿透人的肌肤和躯壳,直叩灵魂。
“我以为你会喜欢我给你的那些梦境呢。”那个夏日,她还怀着杏,非常挑衅得看着他。
他知道沁的意思:起码你现在不失眠了是不是?梦到我也总比梦到你母亲强吧,你有什么脸见她?
10年来,这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失眠已经是常态了。
但他宁可失眠....
失眠好啊,总好过他在梦境里重复那个无法磨灭的瞬间——母亲嘶吼,母亲的泪....母亲的血......
她声嘶力竭的呐喊声,绝望的眼神,滚烫的热泪和鲜血.....将他彻底淹没了,让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
孩子对吕沁生命力的吸取在杉子医师取出他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这一下真要命了,吕沁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一样。
竹下杉子则惊恐得看着心跳图渐趋于零.....
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