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仙山上的酒馆里——
“咳咳……”灵魂重新归位的玄咳出一大口乌黑的瘀血,好在咳出来之后,那摇摇欲坠的灵魂终于是得到了安抚,逐渐平息了下来。
“白泽大人!快,去摘白泽草来!!!”
月兔搀扶住玄的身体,指挥流浪者去后山摘仙草,而自己则是取出数十根银针为玄治疗伤势。
肉体上的千刀万剐还有愈合的机会,而灵魂上的却是牵一发而痛全身,一切力量皆有其代价,现在,就是他为自己使用出去的「力量」付出「代价」的时候。
玄感受着时而急促,时而停顿的心跳,每一片破碎的灵魂回归,都要经历这么一次痛彻心扉的融合过程。
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大脑阵阵发黑,这具由信仰力凝聚出来的身体,快要濒临极限了……
感受到泪水从眼角滑落至脸庞,肢体末端瞬间失去实感,而这,只是身体崩溃的开端而已。
一片黑暗的世界里,响起的声音却格外嘈杂。
风吹纱幔的悉索声,来人匆匆的脚步声、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空灵的铃铛声,药草被充分熬煮过后散发的苦涩味道引起的喉咙发酸和不自觉翻涌上来的呕吐欲,琉璃碗和琉璃勺搅拌碰撞的水声,布料的摩擦声,金属饰物的碰撞声,还有…被压抑在喉咙中不敢发出的细小呜咽声……
“「白泽大人,请保佑我的国家在新的一年里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国民平安喜乐吧……」”
“「神明啊!请守护镇守边疆的战士平安无虞吧!」”
“「……今年又没能回去看看我的家人。白泽大人,如果您真的存在,今年可以给我一个回家看望家人的机会吗?」”
“「为什么我都如此努力的活着了!那些人还是想要把我赶尽杀绝?!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普通人,就真的不配活在这世上了吗…?」”
“「…神明,你也认为我错了吗?世人如此待我,我却连报复的机会都要被剥夺吗?」”
“「为什么……你不曾看我一眼?」”
“「这是我们家族一直在供奉的神明——白泽,我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白泽血,特别是我们这一支血脉,是直系白泽血脉传人,而你和你的妹妹,是这一代中血脉最纯粹的后代……」”
“「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除非奇迹出现,否则…请节哀。」”
“「我的女儿为什么命那么苦啊!呜呜呜…」”
“「命运一直在愚弄苍生。」”
“「………………你该醒了。白泽,去行使你的职责,完成信徒传达而来的愿望。」”
「他们的…愿望……?」
意识一点点被抽离,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并不太好,隐约中……他的眼睛,好像真的能看到一些不知道是谁的记忆片段。
一张由痛苦、纠结、害怕、希望、祈祷、绝望、崩溃交织而成的巨网悄无声息的包裹住了他的口鼻,窒息感油然而生,逐渐传染了整个精神海,而后再没了自己的意识。
一滴水落入平静的一片心海中,激起层层涟漪……
“咳咳……”虚弱的咳嗽过后,身体就被人扶着靠在了他的身上喂了点水,虽然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但这个感觉…是阿流吧。
“……阿流,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玄眼睛紧闭着,可泪水却顺着眼角一直滑到了脸颊,被一只温柔的手沾拭掉,只剩下不太明显的些许凉意。
“每个人都会犯错,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有积极弥补改正的勇气。”流浪者抱着这抹时虚时实的灵魂,并不敢太用力,生怕力气用大了,就把灵魂弄散了。
“……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向」我许愿,但「我」「好」「像」一「直」「没」「能」回「应」…「绝」「望」、痛苦、「虔」诚、「祈」福、「许」愿……犹如石沉「大」海,「我」是不是「该」去履行「神」「职」?”
责任和自由不断撕扯着他的灵魂,或许他真的该去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究竟要走什么路了。
“你是不该被枷锁束缚的猫龙,遵循你的心声,继续走下去吧。”
玄的话时断时续,但从他的口型可以大概猜出他说的是什么,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被抱在怀里的人安静了下来,除了时断时续的咳嗽,身体上的痛苦或许在某种程度是比不上精神上的痛苦,许是想通了自己要做什么,玄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能吐出一个清晰的字音。
“……好,无论你要去做什么,我都陪你。”流浪者取出保暖的衣物给玄裹上,把人横抱起来抱到了楼下的酒肆中,和在场的所有神兽辞行。
青龙孟章点头,在场这么多人中,只有他和白泽的职责是有少许重叠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其位不谋其职的白泽究竟是什么情况。
痛苦吗?
自找的。
难受吗?
自找的。
虚弱吗?
自找的。
当你被信仰的力量累积到一个阶段,而你并没有去履行自己的神职,是会得到报应的,玄之前的情况有一多半就是因为自身愿力过重而他本人却又是不太完整的(身体和灵魂其实还没有融合),多重buff加身,没有消失已经算是他福大命大了。
“去吧,吾等会在此等候白泽大人归来。”
有青龙带头这么说,其他人都起身送行,至于此行一去什么时候才会归来……那就不是他们能询问的了,有的时候,时间从来都不会代表一切,但行动会。
流浪者和玄踏破虚空而去,留下的神兽们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就沉闷了下来。
“孟章,你说玄他,此行命数为何?”
白虎不擅长卜算,但最擅长此道的玄武并不在此处,因此也只能询问有所涉猎的青龙了。
“你知道的,即便是玄武也无法卜算出白泽的命格,更何况是逊色于玄武的我呢?可,虽然不能直接卜算白泽的,却能捕捉到玄(流浪者在这个地方得到认证的名字)的蛛丝马迹,此行或有波折,但问题不大。”
青龙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雪山,自从灵魂树被西方神折断之后,整个洪荒界的灵流就出现了巨大的问题,初时尚可与凡间有所来往,但千年以后,洪荒界的问题越发棘手,仙神知道长久之下凡间必将引来史前浩劫,与其连累,不如彻底斩断仙凡两界的「登天梯」。
而这昆仑山,就是被斩断的「登天梯」之一,被砍断的「登天梯」名为扶桑树,是存在时间最久的「登天梯」,它断裂后坠落凡间,成为这片连绵不绝的皑皑雪山,一直以来都没有人仙神魔在此居住,直到三百多年前,转世后的白泽回到此方世界,用自己的妖丹代替灵魂树的位置,洪荒界这才得到了喘息。
此等大事被他化解,也不是没有代价的,现在的白泽在没有得到足够的信仰时就会被万鬼反噬,灵魂被撕扯啃咬的感觉非常人所能体会的。
所以他需要不断下界,去其他世界,去回应信徒,去完成他们合理不过分的愿望。
他在昆仑山停留的时间太久了,累积的「愿望」太多不处理也会带来负担,而他们……也只能看着,在小事上帮一下,更多的就没有了。
“……我先去把玄武换回来。”一直闷不吭声的朱雀把酒一饮而尽,摆摆手,就化为本体飞向了高空,直到再也看不见。
九尾狐夫妻向青龙辞行,他们要回青丘一趟,去找他们的老祖宗。
其他神兽见此,也纷纷辞行,最后还留在这里的,就只剩下必须镇守在昆仑山的白虎和青龙两个人。
“他们都走了,就剩我们几个老家伙了。”四灵之中,最为年长的就是青龙,其次就是他和玄武了,而朱雀反而是四人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位。
“腾蛇那边有没有传回消息?”青龙从吧台里侧抽出一把高脚椅,坐在了白虎对面。
白虎摇头,“不止腾蛇,龙九子、鲛人、人鱼、金乌、青丘、龙宫、桃林都没有消息传回。”
“其他的呢?”青龙卸下了那一成不变的笑面虎面具,露出最冷静理智的一面。
“除了月宫,就连九重天的上天庭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包括地府。”白虎很难说这算不算是好消息,毕竟……白泽意外回归后再次离开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西方神明知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白泽长时间不露面,被知道只是迟早的事,他们…赌不起!
青龙沉思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加派人手混淆视听,让小妖都出动,尽快把安魂玉找回来,事关洪荒界的大事,无人能够独善其身。”
“好,我会让山间小兽去给他们传递消息的。”论智谋,白虎比不上青龙,所以在这些事情上,他们都愿意听从青龙的安排。
“玄武回来之后你把计划跟他说一下,我去一下小界里。”青龙又恢复成那只温文儒雅的笑面虎,在白虎的目送下,回去了他自己的随身小界里了。
许久之后,白虎才叹了口气,在和玄武交班过后,他也离开了昆仑山,只不过他并没有踏出昆仑山范围,而是去边缘把自己要传递的消息告知守在周围的小妖小兽,就又回去了。
昆仑山,扶桑树倒塌过后遗留下的遗址,介于凡间与九重天之间,那间开在雪山之巅的小酒馆,其实是一个洞天福地,由白泽一手建立,特意安放在那个点的,其作用就是镇压地下不断涌现出来的诡异灵力流。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把一间茶楼改成酒肆……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一句话,白泽在的时候,他们并不需要刻意留人在酒肆里,但只要白泽离开,酒肆就必须留下最少一位四灵镇守,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酒肆里的阵法该如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