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安愣住了。
他的脸色顿时惨白无比。
如何拒绝才能不伤到这孩子?
就这么一瞬间,愕然,羞愧,惭怍,内疚……
陈子安心中五味杂陈,怎么办,他该干什么?他该怎么说?
真诚可是必杀技。
小女孩的话,仿佛一刀子,要剜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流淌的颜色。
“怎么,公子做不到吗?”
陈子安像是被赦免了死刑,惨白的脸又有了血色,但是心脏中血液回流,他的脸色又被顶的涨红。
小女孩又说道:
“没关系的,让这么多人吃饱饭,肯定不容易。”
陈子安长舒一口气,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些难堪的回答道:
“哈哈,确……确实不容易。”
“没关系的,大家也要求的不多,能每天一顿稀饭就好了。农忙的时候,能一天两顿稀饭,过年的时候,能见一点油花就好了。”
陈子安已然无地自容,但小女孩依旧不放过他,她踮起脚尖,努力将鸡抬到陈子安面前。
“公子哥哥,良玉姐姐说,你是大英雄,如果你能做到,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了。”
这话一出,别说陈子安,连小侍女都抬不起头来。
马师看着陈子安,陈子安和李良玉的对话,他在外面都听的清清楚楚。
书生他见多了,但是大多只是青楼里混胭脂的杂碎。
楼子里喊着情妹妹,出了门便是臭婊子。
抬头圣贤书,弯腰跪高门。
满口忠义信,背后尽腌臜。
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
像陈子安这样,几句话便将他们的处境,分析的如此透彻的。
话里面都是阴谋诡计,但临到最后,还要劝一下李良玉。
看上去高傲无比,但不小看江湖人,对一泥孩子,能笑脸相待的。
这样的读书人,他第一次见。
他从来就不支持李良玉,但是李良玉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有理想,他就支持。
他骨头还没老,能给李良玉兜底子。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但眼前的人,他能带着李良玉,去干一番大事。
他一定有办法,只要留下他。
小女孩看着陈子安,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公子,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只知道,爹娘说过,有恩就要报。
“公子哥哥,一只鸡而已,公子就收下吧。”
陈子安哪敢收,他光站在小女孩面前,都已经是无地自容。
小女孩向前一步,陈子安向后一步。
莫不是公子哥哥嫌弃这只鸡,还是公子哥哥嫌弃我。
一想到这里,小女孩的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
“公子哥哥莫不是嫌弃我?”
陈子安看见女孩眼里的泪水,顿时手足无措,他连忙摸向了自己的袖子,里面还有几张金叶子。
一旁的马师上前,将陈子安的手按下。
他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陈子安在摸什么,如果今天陈子安给了金叶子,那么小女孩一家,活不过今天晚上。
陈子安看着马师,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皱纹,但风霜的痕迹,也为他刻下了坚毅。
陈子安终于冷静下来。
他冷静下来了,但是内心好像有一团火,不爆发出来,便要憋死他的感觉。
马师也不急着逼迫陈子安,只要陈子安留在这,他的良知,就不会允许他离开。
马师弯下腰,对小女孩说道:
“公子怎么会嫌弃小豆子,公子只是不知道,该给小豆子什么回礼而已。”
说罢,他接过小女孩手里的鸡,将小女孩抱起。
小女孩松了一口气,眼里还含着些湿润,一脸笑意的看向陈子安。
陈子安一背的汗,无地自容。
小侍女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马师一脸笑意,只要陈子安留在这里,他就跑不了。
天色已经稍显昏暗,马师抱着小豆子,对陈子安说道:
“真武庙那里,有一百多兵在那里,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陈子安张了张嘴,努力挤出一个字:
“好。”
“先去王地主那里,拿了粮食。”
“好。”
见陈子安不在状态,马师拉过陈子安的手,带着他向前。
高门大院,马师没有敲门,直接推开大门,没有半点尊重主人的意思。
这里的王地主的院子,双层小楼,四合大院,几百户的小村子,居然会有这样的院子。
院子的主人不在,但院子里有几个武师正在赌钱,他们的太阳穴高高鼓起,面带煞气,全都是亡命之徒。
“老东西,拿粮食的来了。”
其中一人脸上带着刀疤,放下手里的骰子,高声对小楼喊道。
小楼里传来女人的哼唧声,还有一老头气急败坏的声音。
“让他拿。”
话音刚落,一刻薄老人,从雕窗弹出身子,看了一眼马师,又看了一眼陈子安。
看过小豆子的时候,露出冷笑,看到向小侍女的时候,脸上露出淫邪。
小侍女躲到陈子安身后,小豆子也缩着脑袋,陈子安看向老人,老人已经关了窗子。
马师没有停留,带着陈子安来到后院。
放下小豆子,抱起两大袋麦子,扛在肩上,从后门出出,走的虎虎生风。
小楼里,一女人被绑着手脚,堵着嘴,身上压着一块小磨石,已经有些喘不上气。
老人冷笑的看着女人:
“畜牲,这么长时间,肚子里都没个种,白吃老子这么多饭。”
小楼里再次传来哼唧声。
楼下的刀疤冷笑两声,死死的盯着对面的铜钱,磨挲着手指,对几个人说道:
“那小丫头看见了吗?晚上去抓,招子都放亮点,别花了脸。”
“呵,不是要那婆娘吗?那小丫头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祭枪用的,母女嘛,老东西会玩的。”
“嘿嘿嘿。”
天色更加昏暗,王地主的大院,声音无法传出。
而四人路过一间草屋,小豆子对陈子安说道:
“那里就是我家,比王地主家的差远了。”
陈子安紧咬牙关,说道:“茅屋虽小,惟人德馨。”
……
这个时代的农村,有五类人,地主,富农,中农,贫农,赤农。
地主,就是刚才的王地主。
富农,手里有田,足够开销。
中农,手里有田,但要租田,才能维持生计。
贫农,全靠租田,勉强维持生计,每年都是欠地主一屁股债。
赤农,全靠地主赏饭吃,农忙的时候有饭,一旦农闲,就等着吃树皮吧。
现在,站在陈子安面前的,正是一群贫农和赤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