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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这几句话,吴小保官爱听,怕老三拿话糊弄他,跟着又说,“吴书记,这事你能替哥上心,哥就感谢不尽啦。

“不背你说,吴书记,这阵子,我也到各村子去打听过了。过去和我一样,在小鼻子管下当差的,属我最亏,其它村的屯长,也就批 斗批 斗了事,也没定个历 史反革 命。

“我听说,上边对我这类的人,也有个政策,说有小鼻子在时,给小鼻子当差的底层人员,如无大的罪过和民怨,以批评教育为主。

“谁知到了哥这里,刚轮到我给佛烧香,佛却掉腚了。想想,真有点怨。评心而论,吴书记,哥当了这些年的屯长,在咱吴家沟,还真没得罪过谁,会有什么民怨呢?”

说着,吴小保官又流出了眼泪。

老三见了,少不得安慰几句。

看看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吴小保官就要回去。临走,从兜里掏出五块大洋,递给老三。

老三误会了,一把攥住吴小保官的手,冷下脸来,说,“哥,别说 共 产党三令五申,领导干部不得受贿受请,便是没这些规矩,我叫你一声大哥,你这样,叫兄弟的脸往哪搁呀?”

“嗨,你误会啦!”吴小保官说,“吴书记,哥真的要行贿,这几个钱,能拿得出手吗?”

“那你这是......”老三有些懵。

“这不嘛,”吴小保官说,“我听说,朝鲜战争爆发啦,国家号召全民捐款捐物。哥早年给小鼻子当了几年差,知道办这种事差事有多难。

“哥也不是什么有钱的大户人家,要多捐,还真就拿不出那么多,就这五块大洋,捐给国家。”

这几句话说得,老三心里都热乎了,这些天犯愁的事,总算透了亮。

二话不说,老三接过吴小保官递过来的大洋,赶紧掏出记事本,在上面写下:吴福宽,捐大洋五元。

写完,把笔帽拧紧,别到上衣口袋,一本正经说道,“哥,你那事,我明儿个就到乡里去问问。”

第二天一早,天刚见亮,老三匆匆扒了碗饭,撂下饭碗,跟大嫂说了声帮忙照看孩子,着急巴拉往乡里去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要找乡里领导办事,去晚了不成,要么领导在开会,没空儿搭理你;要么领导外出办事,让你白跑一趟。

能遇上领导不忙,又能把事办妥的最佳时间段,是一大早,领导刚上班的那会儿。这功夫,人少,领导睡了一宿觉,脑袋清醒,办起事来,效率也最好。

到了乡政府,老三直奔乡长办公室去了。

到了门边,见门开着的,乡长正在接电话。老三也不吱声,轻手轻脚踱了进去。

听乡长的口气,是在接听上边领导的电话。跟往常和下边人说话的口气,截然不同,一味的在电话里哀求,解释,说小话。

电话那端的人,口气像挺硬,老三站在旁边,甚至能听到电话里传出骂人的脏话,像是“妈了个屄”之类。

老三扫了一眼乡长桌上的记事本,见上边列着乡里各村募捐清单。另一页上,列着征兵的清单。

看过清单,老三心里有了数。敢情前几天,乡长告诉他各村募捐和征兵的情况,是诈他呢。

从清单上看,各村的情况,是两根棍子炒菜,一根棍子的味儿。便不再担心乡长训斥了。

过了一会,通话结束,乡长放下电话,额头都冒汗了。

见老三进来,一脸怒气地呵斥道,“听见了没?县长发火啦!亏得你们这群废料!”

说完,回到自己的桌子后面坐下,望着老三问,“一大早跑来,有什么好事?赶紧说,待会我还开会呢。”

“乡长,我是来上缴捐款的。”老三小心地说。

乡长对这话挺感兴趣,听老三说了,坐直了身子,“那好,赶紧交来。”

老三听了,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一层纸,又打开一层纸,打开五层纸后,露出五块大洋。恭恭敬敬地递到乡长面前。

看清是五块大洋,乡长气得笑出声来,呲了呲牙,骂道,“吴福耀同志,这要不是村民的义捐款,我真想把它摔到你脸上!这点钱,你也好意思一大早拿来!”

“这就不少啦,乡长。”老三一边望着乡长桌子上的记事本,一边笑着说。

乡长看老三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记事本,知道自己刚刚打电话时,让老三偷看了底牌。赶紧合上记事本,接过老三上交的捐款,另外翻了一页,把捐款记上。

完事,合上记事本,望着老三又问,“征兵的事,怎么样啦?”

老三见问,赶紧回道,“我正是为这事来的,乡长。这征兵的事,俺吴家沟的适龄青年,倒是挺踊跃的。不少人想报名,就是担心政审太严,怕过不了关呢,就都打了退堂鼓。”

听了这话,乡长又坐直了身子,冷笑道,“还有这事?这都什么年月啦?我党的一贯政策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

“这次征兵,文 件上明文规定,所有的适龄青年,所有!懂不?只要本人没有违法乱纪行为,都可以自愿参军。怎么到了你们吴家沟,就出来什么政审严不严的事来啦?”

听乡长这样说,老三心里有了底,接话说,“你先别急,乡长,听我跟你解释。我们吴家沟,有一户下中农,他家大儿子,前阵子参加县里公职招聘考试,已经考上了。

“后来政审时,就被刷了下来。说是他爹小鼻子在时,给小鼻子当过差,就是村里的屯长,就像我眼下这个差事。

“土 改工作队进村时,工 作队长给他爹定性为历 史反 革命,政 审这事,就卡在这儿。”

“乱弹琴!”乡长听到这儿,也动了火,大声说,“那历 史反 革命,是要经过人 民法院公 审认定的。光复后,咱们乡,就一个李会长,被判定历 史反 革命,判了刑,再哪里有什么历 史反 革命?

“光复后,我党的政策,是明明白白的,只有那些做恶多端,民怨极大的汉奸,以汉奸罪,历史反革命罪论处。

“对于那些小鼻在时底层差使,多以批评教育为主,不予定罪。他一个土 改工作队队长,谁给了他这个权力?”

“那就是说,他那个历 史反 革命,在咱乡里没有备案?”老三问。

“备个屁案!”乡长说,“全乡的档案,都在我身后这个柜子里,备没备案,我还不知道?”

“那好,乡长,有你这句话,俺吴家沟马上就增添了一个参军的名额,我这就回去把他领来,报名参军!”老三说着,抬腿要走。

听老三这样说,乡长极不满意,问道,“就一个?你刚刚不是说挺多的吗?怎么这一张嘴一闭嘴,就剩一个啦?”

老三知道,刚刚说话有漏洞,让乡长挑上了,赶紧笑了笑,说,“中,乡长,有你刚刚这句话垫底,我这就回村给你动员去。”

说完,急匆匆起身回去了。

傍晌,老三急匆匆回到吴家沟,家也没回,直接到了吴小保官家里。老三要让吴小保官知道,他儿子参军的事,自己是上了心的。

吴小保官家的街门开着。老三径直走了进去。狗拴在窝边,见老三进院,汪汪了两声,见来人不理它,自己先停了叫声。

老三想让吴 小保官看看,他来得有多急。事先也没递声,直接开门进屋。

刚绕过锅台,要进里屋,听里屋有人哀求道,“不敢啦,不敢啦,宝和他妈,饶我这一回吧。”

听这声音有些不大对路,老三停下脚来。

吴小保官怕老婆,在吴家沟是出了名的。

这事还得从他爹说起。吴老保官活着时,嫌他们家几代矮矬,在吴小保官到了成亲的年龄时,就打算在儿子这一辈儿,改良一下品种。下了狠心,非得给儿子找个膀大腰圆的大个儿媳妇。

挑来挑去,就给吴小保官娶了现在这房媳妇。这女人,足足高出吴小保官一个脑袋。

刚成亲时,这女人还细毛毫筋的,除了个子高些,没显出什么特别之处。说话也细声细语,像挺有教养。

谁料想生完头一胎,这女人像一夜之间,兀地炸了天,腰板子立时放了粗,脖子也粗了,脸巴子开始向外挣着,打眼看上去,足足能装进吴小保官,还绰绰有余。说话也粗声粗气,平日里喊丈夫,就像喊孩子似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公婆活着时,碍着家法,还不敢太放肆。后来公婆不在了,这女人就显了原形,对丈夫就不那么客气了。

吴小保给小鼻子当差那会儿,外面的事多,再加上他本身也不是个勤快人,常会找些借口躲滑儿。

家里的事,就不大照管。地里的活儿,差不多就全仰 仗着这女人。

吴小保官家长年不雇长工,只偶尔雇几个短工。说是雇短工,其实那也是人情上的事。

吴小保官给小鼻子当差,人面上能说上话。吴家沟人,谁敢保自己家老也没个三差两错的?一旦碰上个麻烦事,你敢说不去求人家吴小保官出面周旋?给人家帮了两天工,就拿人家的工钱,往后一旦有个什么事儿,还怎么有脸去求人呀?

正是冲着这一点,给吴小保官家帮工的人,从来就没要过什么工钱。

本乡本土又是本家的,帮工不要工钱,你家就是再得势,时间长了,脸面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

这样一来,吴小保官家,但凡不是地里的活儿太多,实在忙不开,一般是不张口雇工的。

不雇工,地里的活儿,差不多就得这女人撑着。人累大了,脾气就不会太好。脾气不好,吴小保官就遭殃了,挨骂挨打,是常有的事。

过去,吴小保官在家被暴这事,只是在吴家沟传说着。今儿个听见吴小保官这哀求声,老三知道自个儿撞见太岁了。

只是这会儿已经进到屋里了,再退出去也不合适。只好干咳了一声,把声音递了进去。

果然听到这声干咳,吴小保官停了哀求。那女人的猛虎……手,也放松了不少。两人同时往外屋望着,吴小保官甚至还不忘问一声,“谁?”

“是我,大哥。”老三应道,侧眼往屋里瞄了一眼,见那女人一手掐住吴小保官的脖子,把丈夫摁在炕沿上,另一只手抓着丈夫的……

见老三到了外屋,吴小保官这才换了一种声调,训斥老婆,“起来!你码溜起来!驴进的样儿,看家里来个人,把你嘚瑟的!熊色。”

那女人见老三进屋了,也给面子,松开丈夫,扭头往门外看了看,神色不悦地问,“村长,这新政 府,连两口子的事也管?”

老三咧嘴笑了笑,说,“大嫂,我是来找俺哥说事呢。”说完,进了里屋。

吴小保官整理整理衣服,也不起身,就便坐到炕沿儿,跟老三说,“你坐!你坐!吴书记。”

老三见吴小保官额上冒出虚汗,猜测刚刚那娘儿们下手挺狠。这会儿,估计吴小保官身子的某个部位伤着了,站不起来。

要不然,像吴小保这样好面子的人,见家里来人了,哪会不站起来招呼呢?

这会儿,说什么牙外话,都化解不开吴小保官的尴尬。老三干脆直接把话亮出,“哥,今儿个一大早,我就到乡里去了,堵着乡长,把宝和参军的事,跟乡长说啦。也把你的事,一块儿跟乡长说啦。

“乡长听过,也挺生气。他说,咱这地方,事变以后,上边是有文件的,说是小鼻子在时,给小鼻子当差的,除了罪大恶极,民怨太大,要经人 民法 院依法严惩。

“像你这样,在底层当过差的,没什么民怨,多是以批评教育为主,不再格外处分。

“你那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也是杜队长一人说说而已,乡里并没备案。

“也就是说,宝和当兵的事,压根就没有什么政 审不过关的问题。要是宝和乐意,明儿个,我就领他到乡里办里入伍的手续。”

吴小保官听到这里,多少天来,压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呲牙强忍着裆部的不适,站起身,握住老三的手,使劲摇了几下,转身朝对面屋喊道,“宝和!宝和!驴进的,快过来!”

听父亲喊了,大儿子宝和,从对面屋里出来,进了父亲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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