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七十多岁的兵王陆爱国再一次穿上了心爱的战袍,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先去部队,而是去往浅海区的一栋老旧的别墅。
这栋别墅在这个年代看来,真的是很不显眼了。
没有人知道,这里住着的,是种花家最后的、也是唯一活着的国宝级。
沈听景都快七十岁了,但身姿挺拔的和五十年前没有什么差别,他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衬衣,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洒水壶,给一朵向日葵浇水。
他浇的很慢,一点一点的。
那个背影,若是不看他雪白的头发,那一身的矜贵,当真如同一支矜贵优雅的郁金香一般。
陆爱国等了很久,沈听景还是没浇完,陆爱国开始催促了:“老沈,快点,你再这么浇下去,就要迟到了。”
沈听景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在慢慢的浇水,口中悠悠然的说道:“着什么急,现在该着急的又不是你。”
陆爱国翻了个白眼。
谁能想得到,一辈子做了国家的保护神的兵王,一把年纪了,还会翻白眼。
可眼前的人是沈听景。
是陆婳爱了一辈子的人。
陆爱国揍过吴庸,揍过浙城很多臭小子,甚至揍过易扬,唯独沈听景,陆婳不准他碰他一个指头。
陆爱国回头看了看,看见楼梯正面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照片,刚才竟然一时没发现。
照片里是一个非常有气质的小老太太,她长得不是很惊艳的漂亮,但看过的人都会心生愉悦。
腹有诗书气自华,容貌再美也是红颜枯骨,但陆婳的美丽,即使在六十岁的时候,也璀璨夺目。
那不是一种皮肉上的美丽,而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美丽。
陆爱国有文化,但不是什么有才华的人,他只记得易扬曾经说过,陆婳是他一生见之难忘的绝色,不是美色,而是颜色,那种书香,那种纯然,世无其二。
易扬说,陆婳骗他,骗了他半辈子,陆婳跟他说,她很普通,种花家有许许多多比她要优秀的女性,他绝对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另一半共享人间烟火。但易扬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一个让他再一次升起要与之一生一世的念头的女子。
但是易扬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听景嘲笑他只不过是因为求不得才念念不忘,易扬是个极为好色之徒,这里的色,确实是美色,易扬喜欢美丽的东西,也喜欢美丽的女人。
易扬很有钱,易扬也非常的有魅力,一辈子都有无数美女趋之若鹜,如今八十几岁的老头,也有女人不要钱财的想要陪伴他。不过这些年,易扬也不知道是玩够了,还是确实年纪大玩不动了,确实收心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哦,四年前,2020年。
陆婳死去的那一年。
陆婳已经死了四年了,好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但好像又无时无刻不在想起她。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总是默默无闻的生活,但回头一看,你会发现,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只有沈听景,他不仅要让陆婳在他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还要放大了看。
易扬也嘲笑沈听景,看了一辈子了,就这么看不够吗?
沈听景总是悠悠然的说:“看不够,永远的看不够。”
沈听景早就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迄今为止,他都是最闪耀的那颗巨星。
大部分时间别人都觉得他没有实权,但实际上,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可以说是掌控了国家运行。
毕竟,光是陆妤那些足以改变世界的笔记,也只有他能找到。
当然,陆妤也早就回来了,只是什么都变了。
陆妤是在千禧年之前回来的,她的回归,宣告了种花家真正屹立在世界之巅。
同年,沈听景正式成为明面上的实权局长,接着又光明正大的为父亲正名。
陆婳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只有沈听景可以为父亲正名。
只有他,敢做,也做得到。
只是,陆妤回来的时候,依然还是二十几岁,刚离开的那年。
陆妤去见了吴庸,但吴庸那时候,早已经重新娶妻生子了。
吴庸不喜欢新的妻子,甚至不想再生孩子,但家族的联姻他无法拒绝,陆妤失踪了那么多年,也是国家最高机密,吴庸也没资格知道真相,他硬撑了几年之后,终于被迫重新联姻。
娶了新妻子,不生孩子也对不起人家,吴庸还是扛了几年,没扛住,又生了个儿子。
但吴庸坚持吴家的一切都是长子的,都是陆妤生的孩子的,谁敢反对,他说:“要不去问问陆爱国和沈听景怎么说?”
那个时候,别说浙城了,就是全国也没几个人可以直呼陆爱国和沈听景的名字,偏偏吴庸就这么直接叫了,光这两个名字,就让想要争家产的人再也不敢动弹了。
然后,他在头发花白,身体干枯,风影残烛之年,重新见到了风华正茂一如当年的陆妤。
吴庸当时哭的惨绝人寰,陆妤陪了他很久,直到他哭完。
陆妤离开没多久,吴庸就病入膏肓了,吴庸说他不怪任何人,只怪他自己,是他自己没坚持住,但他一生都没变心,他再婚之前就告诉过再婚妻子,没有感情,只有利益,即使生下孩子,他也是非常理性的给那个孩子分配他可以得到的东西。
陆爱国年岁大了,总是有很多的思绪,他还没想完,沈听景浇好了花,穿上他的黑色西装,什么也没带的,跟着陆爱国上了车。
摧毁一个人的心智需要多久。
一句话就够了。
有人举着枪叫嚣,陆爱国还没动,沈听景几步就上前直接抓住那个老小子的枪指着自己的头顶,冷笑着说:“来来来,往这里开一枪。开了这一枪,你才算是你自己,全世界都会崇拜你,你就是你自己的英雄,来,开枪吧!”
老小子喘着粗气,身形渐渐佝偻,一个四十几岁的人,竟比眼前快七十岁的老者更加颓靡。
陆爱国都快疯了,这么多战士,却偏偏让沈听景这个书生上去了,万一这老小子真的狠了一把,一枪开上去了,沈听景这一把就没了。
谁受的了这样的打击?谁能负责的了这样的事情?
那可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国宝级啊!
虽然,他看上去似乎不太想活就是了。
老小子不负众望的瘫倒在地,逞凶的人一地屎尿屁,头上顶着枪的人不动如风。
什么世道啊这是?
2024年,上过战场的大多都没有了,竟然有人不怕枪?
沈听景冷笑一声,一点面子都不给,只吐出了两个字:“废物。”就直接上了他的专机。
陆爱国再一次气疯了。
他沈听景亲自来一趟,就是为了让人给他一枪的吧?
他陆爱国是兵王,负责打仗。他沈听景才是主事的!
可是沈听景一通操作下来,不费一兵一卒,就像带兵演习一样,一眨眼什么都结束了。
反抗呢?敌对呢?战斗呢?
什么都没有。
然后沈听景竟然跑了。
跑了。
跑了。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士兵上前小声在陆爱国耳边说道:“爷爷,今天沈家姑奶奶牵头,要拍姑奶奶写的那本关于沈家姑爷爷的故事。”
陆爱国一愣,随即认命。
其他事情可以往后排,但是陆婳的事情不可以。
沈听景当年为了陆婳,这个身份这个地位,不要命的去陪护,多少人都拦不住,现在也拦不住。
沈听景是疯的。
真的是疯的。
一辈子只有陆婳制得住他。
其实今天这一幕,很多年前发生过。
赵老大在香江待了很长时间,和香江很多大人物都很熟悉。
有一次赵老大和陆爱国在一起喝酒,赵老大说,他在香江的时候有个属下非常厉害,但又非常忠心,赵老大问他忠心谁,他说他忠心国家。
他说,82年的时候,那时候沈部长在香江,跟他第一次见面,他很看不上这个文弱的书生,除了长得漂亮,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
在香江,长得漂亮,大多数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在很多人床上辗转。
那个下属倒不是对男人感兴趣,只是喜欢刺激,比如对一些身份地位很高的人做一些事会满足他的某些心理。
他挑衅沈听景很久了,终于惹怒了沈听景,他做过很多那样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恐惧的在意的东西,拿捏就够了。
可是沈听景不一样,他直接拿了一把枪递给那个下属,亲自上了膛,让他直接开枪,开了枪,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但是如果真的开了枪,那就是毁灭的前奏了。
沈听景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要是真的死在香江,内陆绝不罢休,正好也是个理由。
下属后来怂了,恭恭敬敬把沈听景请回去了。
没错,每个人都有恐惧的,在乎的东西,是每个人。
下属当时怕的不是内陆真的决不罢休,而是,他发现沈听景被枪指着的时候,眼里都是兴味,他真的不怕,甚至亲手上了膛,但凡手抖一下,可能这枪就走火了。
这事不仅镇住了下属,还镇住了赵老大,也镇住了陆爱国。
不是因为沈听景不怕死,而是因为赵老大和陆爱国都算了解沈听景,他怎么可能舍得死?
那年他风光正盛,春光得意,那年他娶了心爱的姑娘,成了种花家最有前途的人。
他怎么可能舍得死?
于是陆爱国去问沈听景,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快二十年了,沈听景当时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说:“哦,那把枪啊,假的。”
什么?陆爱国惊呆了,却又觉得这才对嘛。
沈听景说:“我当时本来想准备一把没有子弹的枪,后来,那天早上婳儿心情很好,一大早的,就亲了我一口,所以我出门的时候,把枪换成了那个款式的打火机。当时他要是开枪,估计会把我头发眉毛都烧了吧。”
笑死了,那个下属一辈子都在回味的关于领导牛逼轰轰带我飞的故事,最后真相是一个舍不得死的男人早上被老婆亲了一口一点危险都不敢冒了。
现在这个人是真的不怕死了吧?
小战士上前捡起老小子扔下的枪,陆爱国拿在手里掂了掂,一瞬间气笑了。
这枪不仅没上膛,里面还没子弹。
老小子也开始怂,都是虚张声势。
凌嬗到达约定的地点的时候,那位传说中的领导已经到了,比她还早。
凌嬗非常惶恐。
虽然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人。
沈听心在门外接凌嬗,她们多年闺蜜,家世却相差悬殊。
凌嬗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但却是个天才,在艺术上的天赋得天独厚。她十几岁的时候,有人来孤儿院投资顺便参观,觉得她长得很像自己和前女友,年岁也和当年前女友生下的孩子差不多,便将她接了回去。
她那时候真以为自己找到亲生父亲了,用尽一切力量想要回报生父。生父对她也不错,当时生父的女友也非常照顾她,甚至将她接到自己父母身边,让她更好的学习艺术。生父的女友是浙城艺术世家出身,都是世家,和同样世家出身的沈听心自然也有机会见面。
同样都是天才,大概会互相吸引。
沈听心唯独喜欢凌嬗。
沈听心能成为三料天后,外貌自不必说,沈家当年可是沈半城,血脉就没有长得不好的,沈听心简直算是得天独厚了,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可是国宝级当女儿养大的亲妹妹。
但她特别喜欢凌嬗,倒贴也要跟凌嬗玩儿,最初就是因为,凌嬗长得特别美,美人如玉,凌嬗就是一块特别美的玉。
陆婳写过很多书,影视化的也很多,但现在这本,可以说是陆婳人生中最后一本书,说是封笔之作也不为过。最难得的是,这本书自始至终都没公开过。
据说这本书,写的是陆婳的丈夫,也就是国宝级沈听景的一生,
作为国宝级的妻子,陆婳写的书,无论是回忆录还是什么,都可以算作标标准准的个人传记了。毕竟,沈听景大概不会亲自写自己,也没有什么人敢写他,他的一生,有太多的秘密是不能公开的。
凌嬗有幸见过陆婳,不仅如此,她是陆婳认可的忘年之交。
因此,沈听景愿意亲自见她,让她帮助沈听景选择适合的人选影视化这个作品。
他不在乎这个故事是不是别人眼中的真实,他只想看到陆婳眼中的真实。
凌嬗抱着书,站在沈听景面前,沈听景面无表情,但并不严肃,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轻声说道:“坐吧。”
凌嬗才敢坐下来。
沈听景看了看凌嬗,和记忆中的小姑娘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岁月从不败美人,只有真正内心强大纯净的人,才不会被岁月打败,外表的美只是暂时的,内在的美才是永存的。
难怪陆婳曾经那么喜欢她。
她很像陆婳,不是说容貌,陆婳的面貌五官其实都很普通,而凌嬗的容貌说一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但骨子里都有一种,很相似的感觉。
凌嬗是个很闲适的人,她没有很大的野心,她曾经拥有很多,她努力是因为要回馈生父。可后来她才知道,亲子鉴定上,她根本不是亲生骨肉,她和所谓的生父没有一点关系。她把所有的一切留给了那个好人,因为他只是不希望珍宝蒙尘,所以即便发现她不是他的孩子,依然想要给她最好的一切。
离开父亲的凌嬗也是十六岁,她在京都继续画画,她会弹古筝,会弹琵琶,甚至已经是认证的琵琶大师了。但她还是安静的画画,有一年采风,她去了黑省,认识了一个父亲早逝母亲改嫁跟着爷爷奶奶和姑姑的男孩,男孩什么也没有,借给她一间小房间让她暂住,然后她就爱上了那个男孩。
他们互相成为了对方的光,一路扶持一路牵绊。
哦,男孩姓刘,奶奶曾经是黑省知名的大厨。
沈听景见到男孩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到了家,跟陆婳的照片说了半个小时,他说,她的心上宝没有了,死的很早,连赔偿款都没拿到;他还说,刘家后来很苦,市宾馆被征收,只有牛嫂一个人做了大厨,刘老爷子和刘婶子没几年走了,后来虎娃也走了,留下了一个男孩,牛嫂和铁牛还有福妞妞照顾男孩,养的很好,像刘家的种,三观正,善良,有毅力。
可是过得那么苦,牛嫂和铁牛一辈子也没跟陆婳和沈听景说过。
时间会冲淡很多东西,多年以后陆婳和牛嫂早已没有什么来往,陆婳很忙,牛嫂也很忙,但那年市宾馆里的温暖,一直在陆婳心里。
可牛嫂早就走了,多年苦痛,她的身体非常不好,晚年生了一种重病,没有救,但需要很贵很贵的药来镇痛。
凌嬗是个好孩子,她再一次卖掉了她所有的一切,之前说过,她是个天才,艺术天才,除了绘画以外,文字,音乐什么都会,全部卖掉了,找了很多人认识的人,辗转买到了药。
哦,找的沈听心,沈听心当时回来提了一句,说凌嬗钱不够,她算了自己的零花钱,还是差好多,陆婳听说了之后,补齐了剩下的,陆婳告诉了沈听景,沈听景亲自让人找了门路拿药。
后来陆婳还找了盛华年重制那种药,再后来那种药非常便宜,需要就能买到。
但当时,陆婳和沈听景都没有想查一查对方是谁,相信凌嬗,以至于不需要知道她付出一切帮助的人是谁。
是当年在寒风刺骨的黑省,第一个给了陆婳温暖与温柔的人。
陆婳的另一个姐姐,翠花姐。
世界是一个轮回,一环套着一环。
沈听景让凌嬗说说对书的认知,对陆婳的认知,唯独没有说,对他的认知。
凌嬗想了想,组织好语言说道:“这是一本充满了爱的故事。”
只这一句话,沈听景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对,不对,都不对。
沈听景没什么心思继续听下去了,眼前的人并没有那么有趣,也不知道陆婳到底喜欢她什么。
凌嬗战战兢兢说到一半,发现了沈听景并没有听她的话语,她停了下来,所有一切的语言全部删除,最后她轻声呼唤了一句:“先生,这本书,句句没有爱,字字都是爱。”
沈听景愣了愣,再次看向凌嬗,他颤抖着嗓音,问道:“你说什么?”
凌嬗说道:“先生,不要用眼睛看,用心去看,这本书,没有国家大义,没有家族利益,没有忍辱负重,通篇都是小情小爱,满纸都写着——”
沈听心在旁边尖叫:“凌嬗!你住口!”
沈听心紧张的看着沈听景,大哥这一生最在乎大嫂,这是大嫂的绝笔之作,凌嬗竟然说这本书没有国家大义,没有家族利益,没有忍···嗯?什么?忍辱负重?那是什么?怎么会出现这玩意?
沈听景缓缓转头,看向沈听心:“听心,你先出去。”
沈听心一愣,沈听景看着她,她只好出去,出去前还在给凌嬗使眼色,她大哥年岁大了,自从大嫂离世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凌嬗可别刺激一下,她大哥受不住的。
凌嬗也受不住啊。
那可是唯一活着的国宝级。
沈听心出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沈听景和凌嬗两个人,沈听景看着凌嬗,轻声说道:“你叫凌嬗是吗?你再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这本书的?”
凌嬗抬眼,认真的说道:“先生,我是用心看的。夫人这个人,一生都很感性,感性过了头,什么都要讲个情字。为了保护家人下乡是情,为了帮干亲治腿是情。但唯独有一件事情,她做的非常理性,甚至超出了她一生的理智,您知道的。
她说是为了父亲,她说是因为家族联姻,她说了很多很多种理由。
可是先生,她唯独没有说的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
沈听景轻笑一声,说道:“说的不错。”
凌嬗却没有笑,她看着沈听景说道:“先生,你不相信?”
沈听景沉下脸,“凌嬗,你问的太多了,我没有允许你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