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釜底抽薪(2)
项伯面如死灰。
因为他在戏水河畔见到的不是刘邦,而是被项羽关进铁笼子的吕雉和刘太公二人。
看着吕雉那张扑着厚粉的笑脸,项伯心里就有些发怵。
要知道在楚国,女娘嫁入男家几乎都是男家说了算。所以在项羽接连在刘邦手上吃亏之后,他对被项羽软禁起来的吕雉并不算多么好。
这个妇人不好惹。
项伯自诩阅人无数,即使处于囹圄之中,吕雉的那种坚韧与隐忍即使一般的男子都比不过。特别是有一次项伯亲眼看到吕雉诱捕过一只老鼠,熟练地剥皮剁肉一气呵成,比一个成年男人都干净利索。
在那时候,他就在想,如果这人得了势,一定不能开罪她。
正在思索之间,几个小宫娥端着香喷喷的的烤肉上来了。那烤肉,没有头没有尾,只看躯干和四肢,像极了没长全的兔子。
项伯吃过烤羊羔烤乳猪,烤如此幼小的兔子,还是第一遭。他看了眼,吕雉跟前的跟他的一般不差,便客随主便,动了刀。
待到多半只下了肚时,吕雉看了眼项伯,然后笑着说道,
“味道咋样?昨天夏侯婴他们在敖仓忙活了大半天,统共才抓了百来只。”
呃——
项伯很想呕。
吕雉这妇人,竟然用老鼠肉待客。真是活久见。
“想吐就吐。吐完了心情好一点咱们再说叨说叨。像咱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吕雉的笑容永远和在项羽营中那样地云淡风轻,用最和气的语调,说着最狠的话。
项伯顿感不妙,心里琢磨着那话,连吃烤老鼠的事都顾不上记得了。
吕雉也吃了多半只,但是她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享用着,
“啧啧,这老鼠肉,又肥又嫩,比我在项羽营中逮到的味道好多了。
听说敖仓的老鼠和别处的不一样,纯粮食喂大的,够肥,也够干净。”
吕雉在项伯的心中瞬间妖魔化,他在心里暗暗地诅咒着她。
“你不吃?还是吃好了?好吧,在你来前我吃了十来只,也差不多饱了。咱们好好地聊聊。”
老鼠就是老鼠,哪怕它们是敖仓那样的大粮仓处的,也只是老鼠而已,最多就是能用他们的肉作佳肴在人世起最后的一点作用。”
项伯听出来了,吕雉是把老鼠比作自己。
谁是老鼠?项家是故楚国的世代贵族,现在他的侄子项羽更是灭了秦朝最后一点生机的战神。
巨鹿那一战,他一人用三万打得王离和章邯几十万军队的。而后两人,可是华夏族鼎鼎大名的名将啊。
“项王很不错,年轻有为,仓中敖仓,将中项籍。可是他毁在了仓鼠手上。那些个仓鼠,仗着是他的血亲,害了他一次又一次——”
吕雉的话说得项伯满脸通红,可是他的脸红却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愤怒,如果不是因为他,吕雉早就成了寡妇,还哪来的机会在他面前数落他?
“仓鼠就是仓鼠,再肥美硕大也只是仓鼠而已,上不得台面的。
项伯,我说得是也不是?”
项伯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他这才记起来方才进来时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都被守门的那个给搜刮了去。
这个老妇人,真是毒!
项伯握紧了方才切肉的刀的刀柄,想要了结了自己,正琢磨着刺向哪里才会一击毙命。
“呵,我说了,你在你项家族人在;想要自杀,那好,用你项氏的三族作陪!”
吕雉淡淡地威胁着。项伯目眦欲裂。
“人要懂得自己有几斤几两,才会知道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才知道分寸在哪儿。
知道我说的什么吗?”
项伯听出来了,若干年前亚父设了一场鸿门宴,现在吕雉回了他一场鸿门宴。这次的鸿门宴,吕雉是要断了他对于小儿子和她亲女娘的姻缘。
不为有她,她看不起项伯,还拿他的族人相逼。
恩将仇报的妇人!呵呵——
“来人,给项伯,也就是我们的楚国王叔以最好的肴馔!”
吕雉心满意足地起了身,吩咐手底下的人道。
这场宴会,是刘邦的主意。这些个背信弃义招骂的事,最好由吕雉来做,他还没完全得到天下,仁义的好名声不能带一丁点的污损。
吕雉一出帐门看到韩翊还站在门口处,她笑了。韩翊也只有在这时,才看清楚她的面容,眼角的鱼尾纹盖不住她曾经的绝代风华。饶是这样,刘邦还是不能自拔地中意着戚夫。
王的女人,不好做呐。
“你就仓慈的未婚夫?听说你为了她至今还空着正室的位置?
真不错。等我儿顺利继承了我夫的家业后,我成全你们的大好姻缘。”
方才让项伯委屈得多半死的吕雉,此时在韩翊的面前,温和得像见了她最中意的儿子一样。
韩翊朝屋里瞟了一眼,吕雉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
“人都有爱惜自己血亲的本能。里边那只老狗贪是贪了点,他对项颜和项羽的心还是慈爱的。早些年如若不是他,不要说你探望不了被软禁的我,想成为现在的富商巨贾也不能。
你还是去看看他吧,莫给自己留遗憾!”
想起方才吕雉收拾项伯的那个咬牙切齿劲,韩翊愣在了原地,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吕雉笑着走远,“哼,竟然把我当成普通的妇人!”
韩翊一头钻进了屋子,项伯还颓然地坐在原地,甚至连看一眼韩翊这个罪魁祸首的力气都没有了似的。
项伯再够不上项羽和龙且他们那样的勇力,但也是刘邦等人比不过的存在。韩翊之所以能挟制住他,靠的就是出其不意。
面对着被逼到了退无可退境地的项伯,他不能不格外谨慎些,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短刀,然后在项伯跟前坐下。
“颜儿送到籍儿手上的那些东西是你借她的手送的吧?
不用否认。她一个妇人,管得过一个两个城池里商铺已经到了极限。那么多的铺面,遍布半个华夏地界,那不是她一个妇人掌控得了的。”
韩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你算不得负了我项家,我原谅你。”项伯对着半空中的无声息处像是自说自话,
“把别人对她的仁慈当成笑话来恩将仇报的那种人,不厚德,拿到了又怎样,到时候还不得怎么拿到的怎么吐出来,甚至连本都蚀空。
我知道那个人在不远处听着。转告他,人的命,都是自己造出来的。我同样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