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祉也很惊讶她为何在此,急忙去看她身上原本有伤的地方,没见有血渗出来,他也算放心不少。
只不过,她既在此处,为何秦越那没半点风声呢?莫非还有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成?
见公孙祉沉着脸看着自己,刘沅往自己脸上摸了摸又看向他好奇道:
“殿下,是我脸上有什么吗?为何那般看着我?还是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我啊?”
刘沅嬉笑着,完全忽视了公孙祉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程娘子如今就能走远路了吗?”
刘沅摆摆手道:“多亏了陆先生我才恢复得如此快,在府里待着无趣便偷偷溜出来了,殿下可不要去告诉我父亲,不然他非得打死我才是。”
公孙祉无奈,这人做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她如今是要干什么,只不过现在他也不想走了,端端正正坐着,继续去吃桌上还没吃完的菜。
花满倒是觉得眼前这人熟悉,最初是在刑场见过,那时的她满身伤痕,整个人都如同要碎在那个雨天了一样,现在虽然也能看出她脸上的疤,可是她整个人有精神多了,确实是活了过来。
见他盯着自己出神,刘沅打趣道:“殿下身边何时跟了个小娃娃?看着就六七岁的模样,莫非是殿下的孩子?”
花满立即便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什么,倒是公孙祉瞥了瞥花满,他们两人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啊,又转头看向刘沅,见她那副看戏的样子便知道她在调侃自己,也顾不得纠结到底还有没有另外一个和她生得很像的人了,眼前这个确确实实是她没错。如此,倒是也不用担心萧衔针对她了,只不过北域如今也不安全,不知她千里迢迢来北域做什么。
“程娘子身体刚刚恢复怎的就不好好留在家里静养,来这北域作甚?京城的风可没北域的风凌厉,届时莫又伤了身子,陆太医也没那么多时间出诊。”
“我就是出来散心,被所爱之人背叛可不好受啊,得花些时间来调理了,听闻北域白头山圣洁无比,我也借此来洗净自己身上的铅尘。”刘沅知道公孙祉此次是暗访,刘嵊那个条件就是让她跟着公孙祉,只不过这样无缘无故提出要跟着他们倒是显得不安好心了,至少也得他提出来才是,“今日天色已晚,殿下也要在此住宿吗?”
小二上菜时她顺便也叫了一间房。
这里的菜品比不上京城,不过也很好了。
“赶巧,我们方才才叫的房间,而且我们也是准备去白头山的。”
兴许是来之前调查过他们的行踪吧,倒是她若是因为伤心来到这的话,公孙祉也并不怀疑,她既嫁给萧衔自然是对他有感觉,哪怕他如此对她,她心中想必被伤得很重,白头山对她的意义又不一般,他能理解。
只不过,没想到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萧衔。
刘沅与他对视着,也不见他邀她同路,见他别过眼睛,刘沅尝了尝端上来的肉,有些辣了,她喝了一口花雕,也是辛辣的,她果然还是受不了这些味道,也仅仅吃了几口就停下了,脸上被辣得绯红。
公孙祉见她那模样顿时就觉得好笑,只不过他本想邀她一并去白头山的,又怕她心里排斥他,到底都没开口。
回到房里,公孙祉又确定了好几次都没找到秦越送来有关程家程十未出府的消息。她要么就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要么就是在他前边就离开程府了。
秦越在信里写程十未近日又受了风寒便一直没出房门,不过一直有人侍奉着。
他身边是有她的眼线吗?
花满磨了两下磨,又偷偷看公孙祉一直在翻那些信件,想起方才见过的人,他仔细想了想,总是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殿下,花满见着方才那位姑娘,不知为何觉得莫名的熟悉,她好似我以前见过的人。”
公孙祉抬起头看他。
花满想了想道:“不过花满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许是之前他流浪时遇见的吧。
公孙祉低头看着信,可是一门心思都不在信上,他只想知道她来北域是为什么,此处好似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这个季节去看白头山的话,虽说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只不过白头山现在积雪未消,看过去便是满目萧条。
“花满,那位是程家的小娘子,你这样一说,她的性子倒是与左将军很像,你觉得熟悉,大概是因为这个的。”
花满抓了抓头发:“我也是好久不曾见过左将军了,殿下,此次会去西北吗?”
公孙祉思索了一阵,因着他才从西北回来不久,那边的情况他之前也了解过了,本应略过了的,只不过,若是能将她一并带去,届时让她站在左将军面前,兴许会露出什么破绽。
他又轻摇头,微微一笑,他的本意并非是要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既然要大费周章地去隐瞒自己的身份必然是不想被他们知道的,而他又何必去逼她呢。
若是她答应了与他们同行的话,好好玩一玩也是不错的。
“应该不会去了,”他放下手里的信,这周围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年前来北域是入住的那家客栈已经被火烧没了,不过那醉仙楼还在,不知她会不会好奇而伪装一番去那看看,“花满,若是之后又遇到那位小娘子,切记要缠着她,好让她与我们一同走,这人生地不熟的,她一女儿家不安全,我们要多照看一点。”
更不用说她身上还有伤,就算知道她功夫不弱,可是动手时必定会动到伤口,恶化了可就不好了,到时候不仅好得慢又得挨痛。
花满不知他的想法,只是他也很喜欢那位小娘子,虽说他脸皮也薄,可是就当是小孩子耍闹也是可以的。
他动了动嘴和脸,想要像寻常人家撒娇的孩子一样,就是总觉得别扭。
公孙祉静静地看着花满,想着这小家伙也是尽力想去讨好她了,为了让她一起走,小朋友也是决定下狠功夫了。因为长期挨饿受冻,他现在就是七八岁小一点的娃娃的模样一样,本就是一个孩子,如今又要装作孩提的模样,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别扭的模样,公孙祉心里也是开心的。
这小家伙能活到现在已经很累了,在黎军手下做工,累死累活当牛做马,他没体会过当一个小孩的感觉。
花满之前跟他说过,其实那日赈灾时黎人已经安排了暴民,就是要让澍城的百姓看着他们将暴民打死,从而反抗他们,叫他们内外不和。他就是那些暴民里的一个,那些人也都是被黎人抓的奴隶,只有一两个是有点身份的人的。
那日天气很好,他已经好久没出笼子感受过阳光了,而他那瘦弱的模样谁见着都害怕,他们都离他远远的。
见着戴着鬼面具的将军,他本能的觉得那面具之下的模样必定也是面目可憎的。倒是那人发米面时轻柔的动作,让他心中有了动摇。
如此小心翼翼,就算百姓因她那副面具而避着她,到她面前的也只是流浪乞丐和潦倒人家,那些人心中只有活着这一个念头,别的东西不会存在于他们眼中。可是她也是很温柔地对待他们,在她心中好似没有贵贱之分一般。
那时,他好似见到了在壁画上见过的慈眉善目的天神。
他没学过书,在泥潭里摸爬滚打,那时他上前去抓住了她的袖子,回过神时对方已经注意到自己了,那时他心中害怕,害怕这人一掌劈了自己,毕竟他那番模样与山中的鬼魅没半点差别。
可是,他不想放开手,死死拉着那人的袖子,拉着拉着竟想哭,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
意料之外的,那人将他轻轻抱在怀里。
左将军看着冷冰冰的,所有人也都害怕着这个人。
他一直在哭,手也一直抓着左将军的袖子,那身华服被他身上的泥灰染脏了,那人好似也不在意一般,稳稳当当将他抱在怀里。
后来他才听太子殿下说过,其实左将军不喜欢弄脏自己的。
人是冰冷的,可是怀里确实很暖和的,就像阳光一样,好似阳光从四面八方将他围住了。
他一直哭着,那人也一直没放手,只是轻轻说话,让他别怕。
那番场景也化解了那些想要冲上来引起暴乱的人的恨,于是,谋划已久的计划,就这样被化解了,那些奴隶并没有按照吩咐去做,而是都排在左将军这一队来领粮食。
那一刻,在他们眼中,抱着一个瘦骨嶙峋孩子的左将军,既充满阳刚之气,又对世间满心怜悯,真的成了壁画上的观音大士一样,所发放的米面也好似玉净瓶中的圣水一样,洗净他们内心的污浊。
后来,他们都被这天神拯救了,回归故里,亲友重聚,而花满则是在太子身边做了侍奉的小童。
而那一次,下凡的天神不止一位。
公孙祉看着花满,他心里都知道的,其实刘沅并不喜欢小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孩都喜欢围着她,在那个世界时她就经常为此感到无奈,连坐公交车都有小孩对她又笑又叫的,之前做官儿时也是极其不愿和那群皇子在一处,总是嫌他们吵闹。
兴许是她的眸中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抱以猜忌或敌视的神情吧,明明都两世了,她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干净。
倒是他这次要派一个小孩去缠她,不曾想若她以后知道了该怎么办。
只不过这法子很不错。
公孙祉望了望坐在面前的人,见她皱着双眉时刻警惕着会从外边探进来的花满,那般紧张的模样,倒是将他看笑了。
刘沅不解:
“殿下笑什么?殿下不知,小孩子真是这个世上最烦人的了。”
此话刚完,花满便将头探了进来,刘沅立马就如同炸毛的猫一样,注意着花满的一举一动,谁料他只是想进来去一下马鞭,刚刚马夫将手上的马鞭不小心甩了出去,也懒得捡便喊他到马车里来取,只是不知为何她会那么紧张。
“所有小孩都有一个绝技,缠人,任凭你是武林高手都化解不了。”
公孙祉笑道:
“原来程娘子怕小孩吗?”
刘沅看向他,举起茶杯揣摩了一下还是将茶放下,一路上她一口水都没喝着,谁知道公孙祉出行一个马车里都煮的是茶水,她想喝泉水都没有。
“殿下莫笑,不过殿下倒也不至于一直喊程娘子,喊我程十未便好,程娘子喊着我听着也别扭。”
虽说只是一个寻常称呼,可“娘子”毕竟是有些特殊的,他们兴许习惯这么喊,可她实在是不可能不想偏,倒像是一直在占公孙祉便宜一样。
“也行,”公孙祉又看了看她的衣服,出门时她特意换了男装,毕竟男女之别还是有的,再者,一个男人比一个女人走江湖要轻松得多了,“你这身衣服不错,只不过你穿女装也没事。”
他能护住她的。
刘沅低头看了一眼,而后看向公孙祉:
“女装不大方便,这套衣服穿着要宽松许多,没那些约束,殿下想要到时候回来我给殿下指是哪家的。”
公孙祉往后靠了靠:
“你也不必一直叫我殿下,如今是暗访,这样容易暴露我的身份。”
刘沅专心听着。
他笑了笑:
“你可以叫我秦公子,我倒是挺喜欢秦这个姓的,而且以我们的服饰来看,叫的也没错。”
刘沅看着他点头有些无奈,其实他也不必解释这些,她未必会问为什么,可是见他那双发亮的眼睛,好似他心中有些期待一样看着自己,她咳了两声清嗓答道:
“是……秦公子。”
公孙祉满意点头回应。
驾车之人也是领他们上白头山的人,路上走走停停也走了三日才到山上。
雪陆陆续续融了,剩下的也只需两个晴天便能彻底化了。
登上来时恰逢日出,此处也不仅只是他们,当地的乡绅百姓,当然也有不少的年轻后生在此。
今日是迎天梯的日子,所以连夜爬上来的人并不少,都来求神能保佑今年丰收,无灾无妄。
一道金光从云层透了出来,接着又是几道,看着还真像从天上降下来的天梯。
人们总喜欢把自己所见的加工一些,传着传着就成有人搭着天梯上天去了或者看见有人从天梯上下来。
又落空了。
不过,此刻的风景倒是不错,心中也没什么失落的感觉,刘沅就静静地看着。
殊不知前方的人回了一下头,看见这光照在她身上,飘飘欲仙,遗世独立,好似让她上天梯上去她真能走到天上去了一样。
可是她总给人一种望而却步不能轻易接近的感觉。
记得在另一个世界时,她很是怯生生的,不过那只是在他面前,在别人面前她开朗很多,嬉笑也是经常的事情,也没像现在这般,倒是那冷淡的性子没怎么变。
她懂得如何去哄朋友开心,只不过她心中并不觉得那些事有什么可开心的,她只是想让身边的人开心些。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诗虽是用来形容泰山的,此刻用来倒也没拉低了诗的格局。”
他靠着围栏俯身望去,云雾缭绕,那些云雾靠近太阳的一方也会被染上金色,一层层的,好似波涛汹涌。
公孙祉再次回头看向刘沅时,却见她也看了过来,他朝她一笑,他的眼中她便在光里,殊不知,此刻他也站在光里。
回到客栈已经是后一天了,下山很快,公孙祉要做的收集也都差不多了,倒也是时候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程了。
刘沅夹起一块肉顺手放到花满碗里,那小孩也是,就是一开始缠她缠得紧,自她答应了要与他们同行,他到是也没再缠着自己了,搞得她都要以为是有人专门喊他那样做的。
她微眯着眼看着公孙祉,虽说刘嵊要求她要跟着他们,可是既然是放她出来玩乐的她自然要自己走的,而且与公孙祉一直在一起身份被暴露的概率就更大些,也不知刘嵊为何要那样做,她故作不经意间一问:
“秦公子之后要去哪里?若是你我不同路的话便再此告别吧。”
看她好似很期待,公孙祉想着要怎样回复她,谁知花满见她要离开下意识便问了一句出来为公孙祉解了个难题:
“程姐姐要去哪?你不是还重伤未愈吗?那么着急吗?”
见着公孙祉也鲜有兴致得看着自己,刘沅思索了一阵,毕竟公孙祉不久前才从西北回来的,如今又是要暗访各地,西北那边既远又费时而且先前才去的,所以他应当不会去那了。
刘沅撑着下巴考量了一番,抬首望向公孙祉道:
“去西北吧,毕竟我此生很少见过大漠光景,平时与父亲也只是匆匆路过,现在想着去看看,长长见识。”
花满便嘟囔着:
“大漠可不比京城好玩,那里哪有如此让人向往的。”
刘沅摸了摸他的头,小孩也不反抗,只是有些怯怯地看着自己,明明之前还脸皮厚着要缠着他,现在就跟两个人一样。
“我呢来自江南,江南风景我也觉得也就那样,小家伙,你心中的江南是怎样的呢?”
“我在殿……公子的书中看过,‘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还有还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江南自然是安静的,不似凡间的。”
见着小孩也学到不少,刘沅甚是欣慰,之前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孩能由公孙祉护着,倒也是福分了。
“你见江南如此,因为你没生在江南,而我眼中的大漠,‘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行至百里不见一人,满天黄沙,寂寥,不过外族的集市据说热闹得很,我倒是最想见识一番。”
花满充满了疑惑,他从未觉得那里有什么好,兴许真是她所说的,有些东西看久了便腻了,在当地生活过才知那里的本来面目。只不过去游玩几天,自然看见的还是自己心目中的那番景象。
又问道:
“那程姐姐是最喜欢大漠?”
“没有,我最喜欢还是江南。”
毕竟是自己生长的地方,而且她在江南长得,也没遇到过太多不满,因此在她心中的江南,便是故乡。
“那程姐姐这不是矛盾了吗?”
他闷着头去吃饭,也不再去看她。
公孙祉一直在旁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之间的交流。在那个世界里他们那个地方算不上是江南,毕竟太靠西了,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按地图划的话,他们那里也是江南,江南的范围囊括了整个长江平原。
“我们也去西北,正好同路。”
他一开口,另外两人都看向了他,刘沅眼中满是惊讶和不解,他瞧见了只能装作没看见。
这次,就当陪她玩玩吧,他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