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天上,孔明灯好似成了星星和月亮,待萧衔也坐下来后,刘沅便望着那些孔明灯道: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萧衔微微偏头,等她继续下去。刘沅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她在这个世界还从未给别人说过自己真实的来历,就算是刘嵊,她也从未提起过一句。只是觉得在开始之前要和萧衔说清楚以免他对自己不信任,知根知底才能让别人对自己放心。
\"我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很远很远的以后,那个地方没有皇帝,人与人之间等级也并不是很严格,人们的生活多种多样,在那个世界,孩子都有书读,房子和现在不同,使用的物品也和现在不同,两个世界差别很大。\"
萧街突然想到他藏在豫王府里她以前的那些画,刘沅口中的那个世界,应当与那些画有不小的联系,萧衔看着她那明亮的眸子,看得出刘沅很喜欢那个世界。
\"原来如此么,\"萧衔见她看了过来才扬起嘴角轻笑着,同时,他并不明白刘沅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见着与未儿很是相似的她,哪怕相处了两个多月,他还是会恍惚,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慌张,他稳了稳心,将目光移向别的方向,故作不经意问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喜欢那个世界,如今你想过要回去吗?\"
其实萧衔还有另一种想法.若是刘沅所做的一切,所接触的任何人最后都是为了回到另一个世界,她其实并不在乎身边人的死亡,甚至不在意浣儿,刘嵊和她几位师父的存亡,萧衔不禁觉得背发凉,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在他眼中已是世间烟火的一部分了,可倘若如他想的那样,那刘沅便与佛无异,看得见人间疾苦,却选择袖手旁观,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类人。
刘沅不曾知道萧衔的心路,她也并没有在思考,只是踢了一下桌脚摇了摇太师椅,听着\"吱嘎\"的声音,她心里也安定不少,既然告诉了萧衔这些,那不在意多说少说,既然他问了,刘沅也不瞒着,说了也没什么影响,相反,她很乐意与人说起这件事。
\"一直都想回去,从出生时便在想,\"望着自己钉在架子上的灯笼,下了些毛毛雨,这灯成了月亮,她也很享受清冷的细雨打在肌肤上的感觉,很是让人轻松,刘沅慢条斯理回答着,\"后来,我觉得助你复国后便可以回去了,很多故事都是这样发展的,我寻了很多办法,都失败了,我只能赌这最后一把了。\"
雨渐渐大了,两人将椅子搬回屋,拍了拍发间和肩头的雨水,萧衔理了理袖子,不见她动作,心怕她着凉,可因着方才的想法,他始终不敢上前去关心她,只怕自己白操心她,毕竟她可能并不在意这个世界的任何人。
刘沅眼睛放光,面上充满了期待,她不止一次去想如今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如今的我若是回到了那个世界,说不定会成一个武术高手,还擅写繁体字,开个班一定很赚钱,说不定还可以一举成名,我的那些朋友肯定会很羡慕我的……\"
刘沅微微低头,届时,不知秦鹤城会怎样看她,会不会也觉得她与众不同,想着秦鹤城可能会有的表情,她便忍不住想笑,一时没控制住便笑出了声,而后她一边摆手一边笑着说道:
\"失礼,失礼。\"
萧衔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开怀,兴许是想起了那个世界里的一些趣事。待她平复过来,又见萧衔一直默不作声,倒成了自己的独角戏了,刘沅问道:
\"殿下不相信吗?听着确实很玄乎。\"
萧衔摇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问出来:
“你会因为大将军他们而悲伤吗?”
这段时间谁也没提这些,他是怕刘沅听到会难受,可如今,她没提,兴许不是难受,而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很想知道关于她的回答。
刘沅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回答:
\"我如今这样,倒是他们所希望的,那一晚,父亲与师父说了很多,我也都听进去,现在的我不该去难过,等为殿下复国之后,我有的是时间去悲伤,现在不允许我感情用事。\"
萧衔倒是不认同她这个想法,他拉着她走到雨里,现在的雨大了不少,不一会儿便将两人从头到脚都淋湿了。
他看着刘沅,刘沅微仰着头看着他。至少她有血有肉,不是泥石塑造的金身。将情绪一直压着的话,总有一天会崩溃的,他怕她会被逼疯。
\"这样就不会知道你在伤心了。\"
泪水会变成雨水,故去的人或许也分不清呢,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他们担心了。他背对着她陪她淋雨,刘沅是个很骄傲的人,她不会想被人看见那副模样的。
没什么声音,刘沅没说话,可夹在雨声中的细细两声哽咽还是被他听见了,也不是想惹她不快,只觉得她的状态很疲惫,不像当初嫁到豫王府那般意气风发。
等着她先洗澡,萧衔拖着淌水的衣服有些无奈地掸了一下袖子,而后坐在椅子上,望着屋檐上淌下来的水,溅在地上,好似化茧成蝶,炸开一只只无色的晶莹的蝴蝶。
这些年一直装风流王爷,让他也能更好把握女子的情绪。离开京城后也不知他那些妻妾如何了,他留有些银子让她们分,算是自己利用她们的一点补偿吧,他到底还是负了她们。
突然又想起刘沅也去过青楼,她身为女子没有去同情那些女子,确实让人费解,哪怕她扮作男子去的,去玩乐那些女子,她当时心里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萧衔无奈,关于刘沅自身的想法是不能完全自己去解读的,那丫头的心思复杂多变的。
想着,他便问了出来:
\"你说在那个世界人人平等,想必人压迫人的机会很少,那你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在这个世界里对那些花楼酒馆女子好似并不抗拒,你不会同情在烟花之地的女子吗?\"
哪怕在这个世界里都会有很多良家妇女去同情她们,甚至不少有想解救她们的人,可之前刘沅那般模样,他很是不解,他们那个世界的平等到底是怎样的平等。
里边半天没回声,想着她是不是没听见,再要开口,便听见刘沅的声音。
\"并非是我在玩弄她们,起初我想着劝人从良,不过效果甚微。她们之中很大部分人兴许一开始会反抗,但久而久之也不在意这些了,我无能为力,她们所想的,是自己善待自己,而做法便是先让自己能活着。常人并不会忘记她们的过往,她们便闭着眼接受这受人唾骂的自己。\"
刘沅想了一会儿,又出声道:
\"我一个人能做的不多,只能多给些钱,让她们自己赎自己,自己找回自己,那样才是解脱。\"
大辰千千万万座花楼,无数人迷失在其中,要让他们昂着头走出来才行,可惜,现在的她分身乏术,根源无法祛除,只治标而不治本,届时春风吹又生,春雨润更盛,这社会制度,无法从根本改变,历史走得很慢,但总有一天会得救赎的,现在,她只能充当小水滴,汇入不息的江河。
萧衔也觉得不错,而后又继续望着门外的雨。
却听见刘沅又说道:
“殿下,此番我会全心全意帮助殿下复国,届时还请殿下答应我一个要求,很简单的要求,殿下一定能决定的。”
萧衔朝屋里看去,正见刘沅湿着头发开门走了出来,那件衣裳松松垮垮的,好似随便一用力就能扯下来一样,风一吹就会飘走,一双眼睛红红的,雨中那时看来她确定是哭了一会儿,也不亏他的良苦用心,只是……看着这松松垮垮的衣服盖着的若隐若现的肩膀,他连忙低下头。
其实也不是刘沅穿着暴露,甚至还很保守,只是他脑子里想的东西不对劲。
“你,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刘沅架着二郎腿坐在他身旁,拿过盘子里的瓜子嗑了起来,丢掉瓜子皮,她看向萧衔,他的衣服也都湿了。
“殿下答应我,若是复国后我想离开,殿下便让我离开吧。”
萧衔对刘沅的想法觉得困惑,以她的身手,届时就算他想留难道就能留得住吗?
而且尝过了做笼中鸟的感觉,自然推己及人,没人愿意被困在京城的。
他也不做过多思考,便点头答应了:
\"届时你若想走,我答应你,放你离开。”
毕竟她也说过了,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帮他复国以后刘沅便会回到她的那个世界去。
这样一想,还真像上天派下来的神明,特意来帮他的,为他而来的。
萧衔心情大好,觉得此番复国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见着刘沅那副淡然的模样,他起身准备沐浴,再等下去水该凉了,虽说他完全可以不等刘沅洗好的,毕竟他们使用的东西都是分开的。
见着从她发尖滴落的水滴,刘沅手里拿着毛巾但好像并不想会擦头发。
现在其实还是很冷的。
进屋之前他突发奇想问了一句: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刘沅回头看他,萧衔笑了笑便推门进屋去了。
雨声越来越小,刘沅愣在原处,看着眼前那扇,从一个房间到堂屋需要经过一扇门,而她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理应也有一扇门,问题是,她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总该有一个契机的。
她试着去想,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刻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脑子里一片漆黑,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想不到,想不起来,记忆好似被上了锁一样无论怎样都看不见盒子里面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处沅也不再深究,喘了好几口气,她脸色又疲倦了些,不过怎样来的并不重要,她想知道的,是怎样能回去。
夜半,萧衔从梦中惊醒,方才在梦中的恐惧感使心脏仍在狂跳,他摸了摸额头,才发现满头大汗,拿开因汗而粘在脖子上的头发,也湿了大半,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这副模样一定很狼狈。
床头木板对面就是刘沅,她睡觉时呼吸很轻,他听不见,她的睡眠很浅,萧衔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吵醒她。
他披上衣服推门轻轻走了出去。
雨后总有一种很清新的气味,虽然很冷,但他也因此冷静下来不少。
这梦也并非无缘无故,梦中一双大手从天而降,四下摸索,萧衔觉得那双大手是在找刘沅想带她回到天上,刘沅站在楼阁之上,她看向他,抿着唇笑得温柔,那是他第一次见她那样笑,她应当会很开心能回去,可她笑容之下,萧衔却感受到了很大的抗拒,她好似并不愿意同那双手离开。
萧衔取下弓,拉弓射箭,可完全驱赶不了这双手,如螳臂挡车一般,他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眼睁睁看着那双大手将他抓了回去。
画面一转,身着龙袍的公孙祉从一个盒子里抽出手,展开手掌时,正见他掌心的刘沅。
此时觉得背后发凉,一回头一只大眼睛便出现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好似要将他吞没在那只眼睛里一样,无论他如何反抗,筋疲力尽,也依旧于事无补。
萧衔坐在院子里,除夕夜家家户户点的灯笼都不会熄,要亮到十五去了。
想着公孙祉身着龙袍只手通天的模样,萧衔从心底觉得悲凉,虽说公孙祉的品行不容质疑,但那个梦确实将他吓着了。
相处的这段时间,也不知他是把刘沅当成未儿来对待了,还是真的对她动心了。
未儿同他一起时,她从不会违背自己的话行事,好似有着相同的病的两个人互相关怀对方理解对方,他确实是爱上未儿了,身为影子的她,和身为笼中鸟的他,都想要以自己的本来面目活着,正大光明地活着。
但刘沅不同,虽说她也是被刘嵊束缚的鸟,但她是一只鸽子,有机会在天空飞翔,并且不会被主人舍弃,至少主人是想保护这只鸽子的。
想起符月伶他们,看着对自己客气,实则是因为刘沅的因素,大将军给处沅留有很多后手,像符月伶他们这样的人,营中应当不少。
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生活。
只是想到刘沅和公孙祉的话,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也并不是表面上那样,刘沅也只是表面上的不在意。
一个不介意对方曾为人妇而自己则贵为太子,一个因双方对立而不得不隐藏起来。
刘沅不可能没有机会除掉公孙祉,她只是不想,宁可自己回到自己世界的路变得艰难,她也不想去杀他,大将军兴许也知道这些了,只是他相信并且尊重刘沅。
还真是会有点难受啊。
远远见着有人提着灯笼跑过来,因着衣裙一摆一摆的那灯也一闪一闪的。
萧衔立马起身,待人走近才发现是林嫂,萧衔上前去扶,忙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如此着急。
只见林嫂泪流满面,走到屋里才发现她身上有刀伤痕迹,一身上下沾了不少血,林嫂死命抓着他的袖子,眼泪怎样也止不住,带着哽咽声她看着萧街,让他带着刘沅赶紧逃命。
\"我家男人为了让我逃出来已经被他们砍死了,你快带你媳妇跑,趁那些土匪还没过来。\"
见她越说越伤心,刘沅听见声音走了出来,一见林嫂如此模样,着急上前去扶。
这才明白,山上的土匪半夜下山,现在已经抢了很多人了,不少人死在他们刀下,林伯已经被杀了,她来此就是想通知他们跑。
刘沅突然示意两人不要出声,她凝神听着,不远处有一阵马蹄声,她看了一眼萧衔,让他先安抚好林嫂的情绪,她则转身回屋。
这让林嫂心中不解,也很是着急,但有萧衔在旁边安抚,又见两人那样淡定的模样,她不禁怀疑起了两人的身份。
\"怎,怎么不跑呢?那些土匪就要来了啊!\"
萧衔\"嘘\"了一声,他看着刘沅回屋他便知道她要干什么,他也许久不见刘沅动手了,想起京城那时在马背上叱咤的她,何其英勇,世间男子也比不上她半分。
\"林嫂,不会有事的,放心。\"
也不知是萧衔的声音让人平静,还是他那决定的模样让人放心,林嫂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放心下来了。
只见刘沅背着一杆枪出来,又将手中的弓和箭带递给萧衔而后抓住两人的肩,脚下用力一点,便飞身上了屋顶,也亏这屋子不高,不然还真上不去。
林嫂被吓得不轻,刘沅便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头看了一眼,瞥头去看渐近的火光,她的语气更加平稳,林嫂安安分分坐着,更加确定这两人不是一般人。
\"林嫂,没事的,您先休息会儿。\"
只见萧衔取箭拉弓,而刘沅飞身落地,负枪而立,站得笔直。
她起得匆忙,衣服只是顺手穿上,寒风一吹,便如同燕子展翼般,看得林嫂有些愣住了。
萧衔看着下边的刘沅,他们以前也这样合作过,这是第二次,而这一次,她无须保留,萧衔也相信,这一次,她不会再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