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邱。
离谷许久的纪寒天终于回到了谷中,此时他正往返踱步在千机大殿,面色看起来十分疲惫,神色亦是非常忧愁。
这些日子,纪寒天一直在外寻找凌风,却怎么都没有找到凌风的身影,这让他非常担心。
孟凉赶来,匆匆入殿,急急行礼,切切询问:“师父,可找到风师叔了?”
“没有。”纪寒天摇头,“到处都没有他的行踪,不知去了何处,也不知是否性命无忧。”
见师父忧心,孟凉急忙改作安慰,“师父不必过于忧虑,风师叔常年在外行迹,应该可以护得自身安然。而且最近沧海各境皆安,并无任何城池受袭之说,风师叔应该也无事,可能只是藏身在了某处修炼了。”
纪寒天点点头,心绪松惬了一些,“确有可能,风师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虽然灵力耗尽,但是应付小危小难应该还是有法子。”
随着心绪缓下,疲困与饥乏顷刻涌起,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已多日未进水米,这会儿好似饥火烧肠,真是想念池雨的晴云面啊!孟凉,你随我去一趟膳厅,为师还有些事要与你商讨。”
孟凉有些为难,“师父,您今日怕是吃不到池雨前辈的晴云面了,前辈她与师父一样,担心风师叔安危,一月前出门去寻找,至今还未归呢。”
“看样子池雨还是没有放下风师弟啊!”纪寒天感叹。
孟凉不解地问:“师父,风师叔与池雨前辈究竟有何渊源?池雨前辈不是一直都很憎恶风师叔吗?为何这次风师叔受伤,她比所有人都要担心,甚至还主动出去找寻?”
千机谷所有人都知道池雨与凌风相对,却都不知是何原因。
如今听纪寒天的话意,池雨似乎是喜欢着凌风,这是孟凉万万没想到的。
“我们边走边说吧!”纪寒天踏步走出了大殿,与孟凉并肩向着膳厅走去。
“池雨本是天苑弟子,也是我与风师弟的师妹。她与风师弟年少时有过一段情缘,甚至已经定了亲有了婚约。”
“两百多年前,外出许久的风师弟突然白着头发回来了谷中,还执意要与池雨解除婚约。池雨又哭又闹,却敌不过风师弟的决绝与避而不见。”
“过了很久,池雨突然不闹了,还执意要退出师门。我们都以为她是对风师弟死了心,想要离开这伤心之地。”
“但是没想到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膳厅成了掌勺厨娘,更是定下了非重伤者不得外带食肴只得堂食的规矩。膳厅是一日三餐进行之地,所以风师弟不得不每日与她相见,还要受她奚落嘲弄,日子甚是难过。”
纪寒天将往事娓娓道出。
也正是因为池雨的关系,所以纪寒天对于凌风的不理谷中万事,甚至常年游历在外都放任不管,还特意将剑堂交由他掌管,任由他堂门紧闭杜门不出。
孟凉听闻心中很是感慨,“原来池雨前辈灵力强大却甘愿留在膳厅烹饪半生,是为了见到风师叔。如此看来,她对风师叔并不只有恨,应该还有忘不了的情意。”
孟凉印象中的池雨对所有人都慈蔼可亲,唯独对凌风例外,她对凌风不仅不和善,而且极其凶恶。只要凌风出现在她面前,必将会遭受她横脸相对。
所以一直以来孟凉都以为是凌风得罪了池雨,才使得池雨憎恨厌恶,处处与他相对,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奚落咒骂,让他难堪。
如今听闻了他们之间的旧情往事,才明白她不过是在对心中所爱之人发泄委屈与怨愤罢了。
“是啊,情缘如种子,种下便会生长,就算萌芽被斩,可心底下还生着根呢,可不是轻易就能除去的。”纪寒天叹道。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膳厅,厅内只有三个厨娘。
三人背对着大门,一边准备着午膳的食材一边讨论着池雨与凌风之事。
纪寒天与孟凉相视一眼,静站了在门口。
“池姐姐也是,明明对风长老恨之入骨,如今得知他受了伤却又跑去寻他,这是何苦呢!”一个厨娘一边择着菜一边摇着头,“秀珠姐姐,你可知这是为何?”
“西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身为外人无法理解,我们不要去探究她人心事。”秀珠告诫她。
“好吧。”西翠撇了撇嘴。
另一个厨娘忍不住猜测,“池姐姐是游仙,我们虽喊她姐姐,可她却年长了我们几百岁。如此漫长的岁月,定然是发生了很多故事,我总觉得她对风长老是恨中有爱,他们曾经不会有过情缘吧?”
“丫娣,万不可如此胡言乱语!”秀珠厉声呵斥,“就算他们有过情缘,那也是陈年旧事,不管池雨在不在,我们都不能胡乱嚼舌根!”
“秀珠姐,我知道了。”丫娣急忙点头。
秀珠摇摇头,转身去取身后案几上的菜,才发现纪寒天与孟凉正站在门口。
她微微一惊,连忙招呼:“纪谷主回来了,谷主与孟侄是否饿了?”
纪寒天笑着点点头,就如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一般。
“那我给你们弄些吃的,你们稍等。”秀珠说着快步走入了厨堂。
纪寒天与孟凉随即找了张靠窗的长台坐下了身。
西翠与丫娣低着头,抱起了面前的食材也匆匆跑去了厨堂。
“孟凉,阿夜的伤可痊愈了?”纪寒天询问孟凉,“那日我匆匆离开,都没顾得上去看他,实在惭愧。”
孟凉安慰地回,“师父多虑了,您是急着去找风师叔,怕他遇险,又担心神兽祸害桑洲才急急离去,阿夜他是懂事明理之人,怎会与您计较这个呢。而且,阿夜他有月儿陪着,也定是不想有人前去打扰的。”
“确有可能。”纪寒天捋着长须欣然一笑,“其实自我们第一次去玄影阁,我便看出阿夜喜欢月儿,回来后也一直心念惦记着。还偷偷跑去了北际,阴差阳错下又救了月儿的性命。如今月儿来到了我们千机谷,为师真希望他们二人可以同你与雨烟一样,结成佳缘。”
“师父放心,阿夜与月儿已经定亲了,您的心愿定能成。”孟凉笑道。
“定亲?”纪寒天先是一惊,随即又大喜,“难不成这两个小家伙趁着为师不在偷偷结下了婚约?”
“正是!”孟凉笑颜点头,“阿夜这些日子天天都在琴瑟居,与雨烟还有葵木一起准备喜袍呢。”
“看样子为师不在的这些日子,谷中是发生了大事了。”纪寒天一捋胡子,面露期待,“快与我说说。”
孟凉把那日他与雨烟邀约众人去琴瑟居报喜一事与月夜定亲一事原原本本叙述给了纪寒天。
听闻雨烟有喜,而澜离夜与洛汐月又定了亲,纪寒天欣悦万分,脸上的疲困都消退了不少,“好!我们游仙生命虽然长远,却也劳苦枯燥,有太多烦事缠心。心酸孤寂者更不在少数,只有多一些喜事发生,才不算是虚度长远年华啊!”
在纪寒天感慨之时,秀珠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堂走了出来,“纪谷主,孟侄,你们的晴云面。”
面条很烫,烫得她的手有些发红,她将面条放在了纪寒天与孟凉面前,又抓起窗台上一把积雪握在了手中缓解。
“秀珠,你何时也会做晴云面了?”纪寒天有些惊讶地问。
秀珠微愁地解释,“池雨姐姐说,雨随风动,风长老若是消失,她也会消失,风长老若是再现,她亦会出现,所以此次离开她也不知是否还会归来,也因此特意将晴云面的做法教给了我。”
“如此看来,她是放下了但又没彻底放下。”纪寒天望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有些感慨。
秀珠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厨堂。
闻着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香,纪寒天有些怅然,却又突然释然,“孟凉,我们快吃吧,今日这晴云面,味道肯定不一样。”
“是。”孟凉立即拿起筷子品尝起面来。
*
在纪寒天与孟凉离开膳厅不久后,正式的午膳时辰也到了。
水支与天支的弟子们陆续来到了厅中,原本清静的大厅立马变得吵嚷起来。
膳夫与厨娘们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分发给了众人,整个膳厅一时间食香弥漫,温馨温暖。
杭不凡与席道易在人群的最后来到了膳厅。
“道易。”杭不凡招呼,“你最近去了何处修炼,怎么都见不着人影了?”
“我嫌闹,所以寻了处僻静之地。”席道易敷衍一应,捂着肚子急步走入了膳厅。
他辛苦修炼了一个日升,此时已是饥饿难耐。
杭不凡摇摇头,也快步走入了厅中。
水苑弟子处的每个长台都坐满了人,只有天苑弟子处还有几个空位,席道易端起两叠饭菜便往角落处的空位处走去,也顾不上与谁同台,拿起筷子埋头就吃了起来。
“啪!”席道易身旁之人重重甩下了筷子。
席道易一惊,忙放低碗筷侧头相望,才发现身旁正坐着柳樊音。
“席道易,我说了让你离我远点,你为何还要纠缠我!”柳樊音压低着声音,却藏不住其中的怨怒,“你是不是故意来恶心我,让我吃不下饭?”
席道易最近一直都在服用凌风给他的黑锋丸,修炼起灵力来得心应手,所以总是悄悄一人躲在南峰洼洞修炼,早已无心与柳樊音纠缠。
此刻听到柳樊音的无理指责,以往的耻辱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拉下脸,冷哼道:“呵,柳樊音,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见这里空着才来入座,早知道是你,我宁可站着吃!”
见席道易如此傲然不屑,柳樊音又气又惊,于是提高嗓门大喊起来,“席道易,你混蛋!你居然敢如此无礼!”
柳樊音的声音引得厅中之人纷纷侧目,整个膳厅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我若是再有退让,必然会在所有人面前受辱。”席道易心知暗念,于是也同样拉开了嗓门,“柳樊音,明明是你先开口不逊,我们俩究竟谁对谁无礼了?”
“你胡说!我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怎会说出不逊之言?”柳樊音大声反驳,她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席道易竟然敢与自己叫板。
席道易回过头,悠然扫入了一口米饭,“名门之人无情无义,心中只有名望名利,怎么就不会说出不逊之言了?柳樊音,你可说过不少不逊之言来羞辱我这个凡夫俗子呢,要不要我说出来让大家审评一下?”
席道易自入千机谷以来就对柳樊音情有独钟,一直以来都是笑颜逢迎、好言奉承着柳樊音,今日却公然与之翻脸,这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胡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只是得不到我所以才出言污蔑!你无耻!”柳樊音有些气急败坏。
她不能让席道易坏了自己贤雅美好的名门闺秀形象,于是咬着牙恼怒地盯着他,似咒骂似警告。
席道易对柳樊音的深情早已被羞辱殆尽,他咽下了口中饭菜,破口就是大骂:“柳樊音,你人前美丽,人后算计,虽为名门闺秀,却是个剑戟森森的蛇蝎妖女!”
柳樊音倍感难堪,又不想继续失态,于是眉头一皱梨花带雨地哭起来,“席道易,我不就是拒绝了你几次嘛,你何必如此诋毁于我!”
席道易这下更怒了,他一把甩下筷子,欲要与柳樊音据理相争。
柳樊音故意后退了几步,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君子动口不动手,席道易你别乱来!”
一个爱慕柳樊音的水支师弟见状立即挺身挡在了柳樊音身前,“席道易,你竟然要对同门动手,而且还是一个贤雅女子,这也太不像话了,你有何资格做我们的师兄!”
“就是,我们都知你爱慕柳师姐,如今因为爱而不得便要如此对她,你也太可怕了!”又一个水支弟子附和。
席道易气得浑身发抖,他紧握着拳头,一张脸由红到白又从白返红,嘴唇都差点咬出血来。
躲在两位师弟之后的柳樊音这时轻扬起了嘴角,对着席道易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轻蔑笑意,似在嘲讽他不自量力。
杭不凡本不想参与其中,但是柳樊音那一丝笑却让他捉了个正着,让他难于静心置身之外。
他快步走到了席道易身旁,劝诫柳樊音,“柳师妹,方才来膳厅前,我与道易因为误会争吵了几句,他这会儿定是怒气未消才如此暴躁,你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听到杭不凡开口,柳樊音立即露出了温婉宽容之相,“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吧。但是从今日起,席道易须得与我保持十步之遥,我可不想再受无礼之气。”
“你…”席道易气得挺身上前欲要力争,却被杭不凡伸手拦下。
“道易,别冲动,师父已经回谷,若是起了冲突,大家都要挨罚。”杭不凡劝他。
“柳樊音,你等着!”席道易咬牙忍下了怒火,愤然离开了膳厅。
见席道易狼狈离开,柳樊音心中得意,却依然装作楚楚可怜的惊恐模样,在众人的安慰下才又入座回了长台。
望着装模作样的柳樊音,杭不凡眉头分外深重,随即离开了膳厅,追着席道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