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际。
轻风崖轻风依在,生机与盎然却已经无存,秋风瑟瑟,吹落了崖岸上枯败的梦影树上最后一些残叶。
阿狸愁着眉静站树下,面前飞隼飞悬,火焰腾腾,继而消失不见。
残叶飞舞,向着影楼而来,飘落瓦间,青禾与钟离慕也来到了崖岸。
“阿狸公子,可找到月儿与小龙首了?”青禾急问。
“没有。”阿狸摇头,“我找遍了辛阳城,还有这轻风崖,哪里都没有他们,也寻不到他们的气息。”
青禾听闻瞬间揪起了心,“怎么会这样,昨日辛阳城才遇袭,今日月儿与小龙首就不见了,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师姐勿急,小龙首元神已达超神境,月儿与他在一起不会有事的。”钟离慕安慰道。
“阿月与轩辕律羽在一起才有事。”阿狸转身面向了青禾二人,面色沉厉道:“蛮荒一战后,我就对轩辕律羽心生怀疑,之后特意去了西陵打探,奈何没有所得。好在我派了几个心腹隐探寻迹沧海,才终有所得。我方才收到隐讯,得知轩辕龙首夫人早亡,轩辕焦铎并无后人。”
青禾听闻很惊异,疑惑道:“如此说来轩辕律羽并不是轩辕焦铎的亲儿?那他是何人?”
“此事得问轩辕焦铎。”阿狸回应,又道:“隐探还探得轩辕律羽在桑洲珊绒城现过身。他们前去查探,发现逆鳞洞正在城中的深渊暗道采集玄铁之矿,而珊绒花海中出现过重建之境。”
听到重建之境,青禾与钟离慕无比震惊。
“重建之境需要施用幻术,且只有元神突破了无穷境的梦幻游仙才能施展,会是何人会在珊绒城布下如此幻境呢?”钟离慕不可置信道。
“放眼当今沧海,怕是只有蓝逸前辈有如此之力了。”阿狸猜测。
“蓝逸师叔!”青禾与钟离慕齐声惊呼。
“青禾阁主,慕长老,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将一切弄个明白。”阿狸对着二人作揖一拜,继而甩起骨扇飞起升空,眨眼消失在了天际。
青禾与钟离慕相视无语,愁眉沉思,轻风崖一片默然昏沉……
*
西遗。
青龙居,暮色依旧,暮风依旧,赤羽袍依旧。
了望台,小案,蒲团,美酒,还有凤夜。
洛汐月睁开眼,模糊的艳红飞扬在视线中,起起落落,不停不歇。
背上的伤痛还在,掌心又再多了些伤痛,洛汐月举手,发现手掌上缠覆着白纱。
她强撑着坐起了身子,愣愣地望着了望台外那昏沉的天际,还有那个挥之不去的银发身影,让她顷刻间又陷入了绝望与怨愤之中。
“若是心中不畅,那就来一起喝一杯。”凤夜放下酒杯开了口。
“好。”洛汐月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凤夜将为祸沧海之意怪罪在了她的头上,让她心生负罪之念,沉重至极,难以背负,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愁与仇郁积,正想要大醉一场,以泄愁仇与心死。
凤夜有些意外还有些惊喜,立刻往面前的酒杯中斟满了一杯。
洛汐月走到了小案前,坐到了蒲团上。
她望了一眼酒杯,却伸手从凤夜手中拿过了酒壶,而后仰头猛灌。
凤夜怔怔地看着,看着洛汐月紧蹙着眉头含着泪咽着酒。
酒入喉,嗓痛,泪落颊,心痛,酒与泪交并,一同顺颈流下,酒香顷刻间四溢,酒烈穿心,嗓中之痛却远不及心死之痛。
“咳咳…”洛汐月被烈酒灼得剧痛,咳嗽不止,眨眼壶空。
她抬手将空壶狠狠砸在了了望台上,碎裂一地。
“酒多伤身,我只想你喝一杯的。”凤夜回神道。
“呵。”洛汐月笑了,流着泪而笑,“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一杯不会醉,酒之美,就该是醉了后迷了心,失了智,解去心中烦忧时才美。”
“你说得对。”凤夜拿起洛汐月身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重重甩手,将酒杯也砸成了粉碎,再碎一地。
碎裂过后,一切寂静,一阵喧嚣,寂静的是二人之心,喧嚣的是呼啸暮风。
凤夜静静望着洛汐月,似有千言万语。
洛汐月寂寂望着凤夜,似有千仇万恨。
而暮风呼啸不停,吹得二人鬓发几近垂起,在面前起起落落,在恩怨情仇中浮荡。
“凤夜,我与你本该没有曾经了,可你为何不肯放过我,甚至还要将所有的罪责推加给我?”醉意让洛汐月的眼泪倾流,也让心中的仇怨倾诉。
“我只是遵循我心,心意如此,执念如此,我必须如此。”凤夜回复她。
洛汐月踉跄着站起身,向着了望台的边缘踉跄走去,她光着脚,踩着满地的碎裂而过,留下了一地猩红。
“我说过了,你若敢死,我就杀尽沧海,屠灭各派,还要让轩辕律羽生不如死!”凤夜绝然地警告。
他看出了洛汐月的醉意,也看出了她依然想要赴死的心意。
洛汐月醉眼朦胧地望着空中那无尽的暮色,望着地面那遥远的漆黑,醉意醺然而又绝望无助,哀声地哭泣起来:“为什么我们会这样?为什么你要变成凤夜?夜哥哥…”
一声“夜哥哥”似有千斤,狠狠砸在了凤夜的心头,迅速渐起了那抹涟漪,而后变得无比剧烈,继而澎湃汹涌,掀起了巨浪涛涛。
那些因为沉睡而失去的记忆也在顷刻间随着这巨浪涤荡而来,一点点,一些些,一阵阵,而后便是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山崩地裂。
曾经在寒冷雪域中的相依相伴,相亲相爱,到之后痛彻心扉的仇恨诀别,直至轻风崖时那一片粉糯明媚的心动,到珊绒树海时那一片橙意朦胧的追爱,到雪域时那苍茫皑皑的救赎,再回轻风崖的承诺相伴,珊绒树海的惊心恩情,还有千机谷精心布置的婚典,然后便是逃婚,而后便是一人相怨相仇,一人寻寻觅觅…
这一刻,凤夜突然懂了,洛汐月当初对自己的抗拒,是因为失忆前深埋在心底的前尘仇恨。
“月儿!”他呼唤着站起了身,心绪激涌。
他快步走到了洛汐月身后,将她轻搂在了怀中,悲声道:“我不过就是爱你而已,我忘不掉与你的一切,忘不了你的承诺,你为何就不能摈弃旧恨接受我…”
“杀亲之恨何其痛,你叫我怎么放得下…我做不到…我很痛苦…”醉意让洛汐月没有察觉凤夜已经找回了记忆。
她自顾自说着,任由凤夜搂抱着,流着泪,淌着血,沉寂着眼眸,死寂着心。
“对不起…”凤夜眼眶发红,泪水凝凝,“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的,你摆脱不了我的!”
“夜哥哥,其实我真的好爱你,我真的好想回到曾经,回到极夜之境,听你喊我小月儿,在你怀中撒娇,安睡…纵然世间万般寒冷,黑暗,死寂,我却有你相陪,温暖,明媚,欢朗…”洛汐月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痛让她累了,醉让她困了,她放开一切睡去了。
“我何曾不想,何曾不想回到曾经,听你软糯亲昵地喊我一声夜哥哥,任由你在我怀中撒娇,安睡…众然世间万般美好,却不及你一点眼眸明媚…”凤夜痛楚地抱着洛汐月,大步向着床榻而去,轻声却又毅然地说:“月儿,月是夜的,你是我的,我是绝不会放手的!”
洛汐月苍白的双脚此时已是挂满了鲜红一片,血液潺潺,从了望台一路滴落到床榻,在漆黑的地面留下了一道浓烈却看不见的印记……
*
青鳞府外,黑丘岭上,苗霜远望着紫电闪闪的青龙结界愁眉不展。
“往日在狼玛宗,阿狸不待见我,却喜欢妩媚不如我的苗雪,如今在逆鳞洞,洞主又不待见我,就连李啸髯这家伙对我也无礼三分,却对不如我美艳的柳樊音心有好感,还有穆加林这臭小子,也是对我避而远之…我到底哪点不够好,惹得你们这些男子如此厌恶,伤我的心…”
“难道因为极美就要承受独苦吗…”
“若是如此,那我就只能自爱了。待我灵力飞升,假面长老定然还会重用于我,洞主定然也会对我另眼相待,到时李啸髯若敢再对我无礼,我一定让他好看!还有阿穆那小子,我也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苗霜顾影自怜了一番,又自我鼓劲了一通,而后飞身落到了沙地,消失在了黑沙洞穴。
深渊的黑气依然澎湃呼啸着,比往日愈加剧烈,刚入暗川就能听到那嘶嘶的黑气弥漫之声,似有怪物盘踞在深渊中吐舌嘶鸣一般,瘆人至极。
苗霜快步绕过黑暗深渊,向着存放黑锋丸的仓洞走去。
刚至仓洞附近,却见一个鬼祟的身影正隐藏在黑暗之处。
“谁?”苗霜挥手凝聚灵力,朝着那片黑暗警惕地喊了一声。
“是…是我…”哆哆嗦嗦一声回复响起。
“石恒?”苗霜惊诧地向着黑暗走近了两步,见到一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男子正缩藏在此,正是“战死”许久的二师兄石恒。
“霜护法…”石恒小心地探出了身子,声音胆颤。
“好了,出来吧,长老不在此。”苗霜瞥着石恒不屑道。
“那就好!”石恒叹出一口气,放下了心。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死回来了?”苗霜没好气地问。
“我是差点就死了,但是幸好轩辕律羽出手,将博芒府那人的长枪撇了向,我才侥幸活了下来。”石恒解释。
“轩辕律羽会救你?”苗霜眯着眼一脸怀疑,嘲讽道:“我看你这模样应该是耍了诈作了逃兵吧。”
“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这是真的!”石恒信誓旦旦地保证。
“你觉得洞主会相信?”苗霜冷声质问,又沉声威胁,“若是让他知晓是轩辕律羽救了你,你怕是会死得更惨。”
“我还想为逆鳞洞大杀四方,霜护法,你替我想想法子吧,若是我能再得重用,我往后一定视你为主,诚心敬待!”石恒一脸诚恳地求道。
苗霜听闻心中一喜,立即道:“好,我助你重回逆鳞,往后你得为我所用!”
“一言为定!”石恒郑重作揖,又急问:“不知霜护法有何妙法?”
“苦肉计,还有时机!”苗霜笑意森森,举起了自己的两只机械臂在石恒面前。
“啊!”一声惨叫响起在暗川,却很快就被深渊中嘶嘶弥漫的气声吞噬……
*
青鳞殿外青龙结界闪闪,青龙居中满地血色隐隐。
凤夜拿着药罐为洛汐月的双脚敷着药,他放下药罐,又拿起了白纱,小心地缠覆在了她的脚上。
柳樊音从外走进,看着沉眉黯眸却动作轻柔的凤夜静默了片刻,开口:“洞主,霜护法带了石恒前来求见。”
凤夜没说话,只是顾着手中之事。
“…”柳樊音又张了张嘴,却没敢多言,眸中却有千言万语。
“有话就说,我听着。”凤夜冷声道。
“洞主您对洛汐月真好。”柳樊音说道,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恳切。
凤夜听闻眉愈沉眸愈黯,面色寒寂道:“可惜她并不喜欢,而且还憎恶至极。”
“只怪天意弄人,可惜…”柳樊音感慨。
了望台外,暮风啸啸,好似也在感慨惋惜。
“若天意要如此,那我就逆天而为!”凤夜决然一声,眉头肃凝,眸色凛凛。
了望台外,暮风忽然狂号,带起昏云卷涌,好似一个心有不甘之人奔腾的决然之心。
“把这里清理干净,把她照顾好。”凤夜起身,望了一眼泪眼朦胧的醉颜,转身离开了青龙居。
“能得一个男子如此情深义重,洛汐月,你真是有福。”柳樊音望着满地的血色纱巾,心中无比得嫉羡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