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戚东雨很听话地窝在自己帐子里,让容泽安心秋狩,秋狩的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竞技,多是给年轻臣子们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听说李默的兄弟兵部侍郎李执十分骁勇,这次狩猎轻轻松松拔得头筹。容泽这几日一早就过来用了早膳才出去,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他刚登基的那会,她陪他吃饭,等他下早朝见朝臣,倒也算是安宁。
这一日刚送走容泽,就有不速之客到访,戚成义求见。确实如容泽所说,因为戚成义所在的户部赈灾有功,他如今升为三公之一的司空,说是听闻嘉和郡主前几日受了惊吓,前来探望。戚东雨实在懒得见,但是又不能落人口舌恃宠而骄,于是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应付。
“臣拜见郡主殿下,殿下可安好?”
“戚大人不必多礼,还没有恭喜戚大人高升呢。”
戚成义一脸春风得意,笑着说:“蒙陛下不弃,陛下对戚家有恩,对郡主也是关怀有加的啊。”
对这个父亲,戚东雨实在没有多少耐心,“司空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直说吧。”
戚成义面子有点挂不住,清了清嗓子,说:“东雨,陛下对咱们戚家隆恩浩荡,我们也应该想着怎么回报陛下不是?”
“那是自然,戚大人兢兢业业为社稷辛劳自是对陛下最好的报答。”
“话虽如此,但陛下登基数年,后位空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戚成义小心翼翼地看着戚东雨的脸色说。
果然,她脸色沉了下来:“戚大人什么意思?”
印象中这个女儿一直都是中规中矩听话的,这倒给了戚成义几分底气,他横了横心,说:“我看你妹妹是没那个福气,陛下对你还是很另眼相看的不是。”
戚东雨怒极反笑,“戚大人已经位列三公,风头都压过了越阳侯府和赵府,这样还不够?”
戚成义陪笑道:“为父这也不是为着我自己嘛,现在陛下宠着你是因为还没有皇后,将来他有了自己的皇后和嫡子,哪里还顾得上你,父亲这一把年纪了,还能长远多久,我这是想着你和你妹妹将来的日子嘛。”
“还有你戚府一家子妻妾子女的日子吧,听说父亲又娶了一房小妾,还添了一位公子?”不知道为什么,戚成义提到容泽以后有皇后和嫡子,戚东雨心里更烦,一阵不耐烦,口气也差了起来。
戚成义毕竟是官场的老狐狸,耐心道:“我知道你为了你母亲的事还在怪我,我和你母亲的恩恩怨怨一时也解释不清楚,这些年是我怠慢你了,只是当年为父也是夹缝里求生存,不得已而为之啊!”
她重重的将手里的书本放下,语气里毫无温度,“戚大人,母亲的事我不提,但是陛下和我清清白白,您是长辈,很多事情我不好驳了你的面子,今天你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这样不顾纲常伦理的话如果再提,不要怪我不顾父女情面。我劝父亲见好就收,知足常乐,这样我们也能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不想戚东雨的话会说的这么绝,戚成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气的微微发抖,但半天也不敢说出什么狠话来。戚东雨接着说:“戚大人没事就告退吧,我也乏了,想小睡片刻。”
戚成义碰了一鼻子灰,匆匆地鞠了一礼就退下去了。
被他这样一搅和,戚东雨气得午膳也没用,自己着了便衣在帐子后面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心里烦躁,吹吹风也许心情能好一些。才没坐多久就听见两个小丫头端着东西向嫔妃帐篷那边过去,估计是哪个宫伺候的宫娥。两个小丫头低头交谈着,也没注意坐在角落里的戚东雨。
“听说了没有,那日苏世子将郡主抱回来,陛下脸色可难看了,话也不说就抢着抱了过来。”
“我没看见,不过听说陛下和郡主天天形影不离的,你说他们是那种关系吗?”
“你不要命了,这都敢说出来,阖宫里都知道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而已,没看见陛下为了郡主,打死了戚昭仪的贴身近侍。”
“滋滋滋。。。是啊,据说怪吓人的,还让人去观刑,那可是戚昭仪,要是换了别人,罚得更惨。”
“这下满宫里的人都知道谁的该讨好的正主了吧。”
“那是自然,怪不得陛下跟前的张公公整天跟在郡主后面屁颠屁颠的,原来他才是明白人。”
两人边说别走,一会就走远了,戚东雨坐在角落里,听得一阵心虚,因为心虚所以不敢出去指责。容泽有自己喜欢的人,而自己对容泽,应该,应该只是兄妹之情,怎么能被人这么误会。天下起了微微的细雨,戚东雨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因为上官月的临终嘱托,她一直都理所当然的照顾容泽接近容泽,从来没有多想。可是这在别人眼里完全变了味,细细想来,一直都是他庇护自己多过自己照顾他。曾经自己引以为傲的独立和自由,在天子的羽翼下,一钱不值。
她生来不详,父亲不喜,母亲因自己幽怨一生,子兰因自己而死,容泽再为了她附上昏君的骂名,她怎么可能原谅自己。那遗忘多年,最深层的自卑毫无预警,毫无保留,血淋淋地暴露出来,天地之间,她突然觉得好迷茫。风越来越大,雨越来越急,她打了一个寒颤,才反应过来自己都湿透了,迷迷糊糊地走回帐子。冬梅着急地迎上来,“姑娘,去哪里了,陛下等你半天了,怎么全身都淋湿了,快,快换下来,别着凉了。”
容泽也赶紧走上来,看她脸色不对,眼睛红红的,也被吓到了,“阿拙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我没事,就是出去走了走,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
自从那日戚东雨遇险之后,容泽就派人盯着她的帐子,所以今天戚成义一来,他就知道了,因为知道了所以才想着早些回来看看她,每次见完戚成义,戚东雨都没有好心情,“今天下雨,狩猎结束的早,我去帐子外面等着,你赶紧换身衣服。”
戚东雨一把拉住他,“外面雨大,你怎么能在外面等,我去屏风后换就好了。”
待戚东雨换好衣服,秋菊已经给容泽沏好了茶,容泽拍了拍身旁的椅子:“过来坐”,接着沏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你这头发还湿着,秋菊,给你家姑娘拿块干布巾来。”
秋菊忙送进来布巾,容泽接过来说,“我来吧,你们都下去吧。”
容泽小心拆开戚东雨的头发,仔细地擦了起来。她听了那些话,此时心里已经觉得不妥,但是容泽一脸的坦荡自然,倒让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两人都沉默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更加清晰,戚东雨小心的梳理自己的气息,容泽却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怎么?戚成义来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难过?”
“无非是一些异想天开的话,不值得一提。”她不痛不痒地回答着。
“不值得一提你还上心了,失魂落魄的!”
“我只是每次见到他,都讨厌自己,和他说什么没有关系。”
容泽的手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那日我问苏亦他想不想报仇,他说不想是假的。容泽你也一样吧,在等待时机。我们其实都有至亲之仇要报。可是我好羡慕你们的理直气壮。我母亲的仇,却要找我父亲报,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因为我他才不要母亲,我每次见到他就很讨厌自己!”
她说着红了眼眶,泪水劈里啪啦地滚了下来:“我是从一出生就被自己亲生父亲抛弃的人,我身边的人,都因为我不得善终,他越是云淡风轻地站在我面前演父慈子孝,我就越是恶心,我越恶心他,就越讨厌自己!”
她的身体微微发颤,心里的恐惧和自恶再也压抑不住,哭声也大了起来。容泽停下手来,将她转过身,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阿拙,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父母,但是我们可以努力地活着,我的阿拙足智多谋,她敢戏弄太子,敢蛇口下救人,能逆境里生存,护着身边的人,你和他不一样,你身上有外祖父上官氏的血,而且不管怎么样,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不会放弃你,那就是我,你知道吗?我容泽永远不会放弃戚东雨。”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让她心安,戚东雨抬起双臂环抱着他的腰际,头埋得更深,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他向来知道她对戚成义的寡淡,但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心里藏着这么深的自卑和自恶。他无比温柔地轻抚她的长发,轻拍着她的后背,目光却冷绝下来,看来戚成义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