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又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窗外新月如钩,天空竟然连半点乌云都没有。屋里的碳烧得正旺,没来由的让人觉得憋闷。她披上裘衣,走到院中,清明的月光下,一束清辉,石桌石椅凉的像冰疙瘩。静静地站了一会,手指冰凉,正打算转身回屋时,突然听见墙外张全的声音,“陛下,夜深了,您龙体重要啊。”
容泽的声音低低传来,“无事,再站一会吧。”
一阵静默,张全的声音再传来:“陛下,您在这里等着,又不让郡主知道,这是何苦呢。”
容泽说:“许多事情,哪里需要她知道,有时在这里静一静,许多事情就想明白了。”
清冷的月倒映在盛着睡莲的水缸中,镜花水月,会不会是一场浮云?容泽苦笑着。
【阿拙,我不会逼你,你要什么我都会双手捧到你的面前。能不能告诉你我后悔了,后悔一狠心就让你知道了最丑陋的我,最贪婪的我】
戚东雨站在门后,门缝里依稀可见明黄的身影,却不敢深究。就这样不知道站了多久,手脚都冻得发麻,才听见外面细碎的脚步声,容泽他们应该离开了。有些失落,又有些释怀,她抬头看着那一轮新月,寒冬将至,冷月也孤寂。
容泽和戚东雨两人都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容泽照样天天朝听竹轩送东西,从民间小食到佳肴奇珍,没有一天重样。戚沛涵和赵欣玥那里各去了两次,规规矩矩的让人找不出错来。除夕将至,好风阁的生意热闹了起来,戚东雨有空就去阁里帮忙。苏亦倒是见了两三次,他也不像城门口那一日一样针尖对麦芒。
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暗潮汹涌,冬梅发觉自家姑娘这段时间都瘦了,吃的实在不多,睡得也不好,眼见得人都憔悴了,还强撑着每日出宫去阁里。这日清晨,一切准备妥当,冬梅进屋禀告:“姑娘,准备好了,出发吗?”
没有回应,冬梅看了一圈屋里,才发现戚东雨坐在案前看着历表发呆。
“姑娘?”冬梅小心问道,最近姑娘总是莫名得发呆。
戚东雨回过神来,说道:“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啊?时间真快。”
“是啊,前几日还下了雪,可不就马上除夕了嘛?”
除夕?每年的除夕正月对容泽来说是最煎熬的。别人阖家团圆,正月却是先帝后的忌日。
容泽不是蛮横的君主,除夕这一日,阖宫是可以庆祝的,初一宫人们的家人也是可以来探望的。只是朝阳殿从来不贴红不挂彩,容泽这几天是不见宫妃的,众人也知趣,谁也不敢在先皇帝后忌日穿得花枝招展去招惹容泽。
除夕这一日,冬梅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叫上秋菊坐下来。三个人相互看着也是红了眼,今年除夕,常嬷嬷不在了,三个人看着空着的碗筷,忍不住抹起眼泪来。好不容易相互劝住,戚东雨还是魂不守舍。往年的除夕夜她都陪着容泽,怕他伤心孤单,以前做得理直气壮的事情,今年,她应该怎么做?以什么身份做?
【你就是母后说的新妹妹?】
【从此以后,就由我保护你】
【阿拙,我回来了。】
之前种种,历历在目,搅得她心神不宁。她叹了一口气,放下碗筷,说,“我放心不下容泽,我。。。去看看就回。”
她提着灯笼来到朝阳殿,张全守在门口,她轻声问:“他。。。吃了吗?”
张全无奈摇摇头,“陛下和往年一样,下午就自个儿在殿里待着,晚膳也没有传。郡主,您来了就好,陛下心里苦,又没人可以说,如果郡主再不理会陛下,陛下就。。。”张全说着,抹了抹眼泪。
“我。。。知道。这些天是我钻牛角尖了,张公公说的是。”
“奴才不敢,殿下快进去吧。”
戚东雨提着灯笼跨进朝阳殿,和往年一样,殿内只有几盏烛火,勉强可以视物,龙椅上的容泽神色清明,殿里也没有酒气。她提着灯笼缓缓走了过来,那身影和之前的每一次重叠,容泽静静看着,她走到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也静静地回望着他。
“阿拙,今天。。。你不该来。”
“我不来,你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也许坐一晚,也许两晚,但终究会没事的。”
“二十八。”
“什么?”
“你每晚都站在我院子外面,到今天一共二十八天。”
容泽的眼燃起希望,身体向前挪了挪靠近她,“不止二十八个夜晚,之前还有很多很多个夜晚。”
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接着说:“是我自己贪心,想了不该想的,要了不该要的。”
“你。。。是帝王,不会有不该要的。”
“阿拙,你懂的,我永远不可能用天子的身份强迫你。”
他言语里的急切让她心疼,她看进他的眼,安慰道,“容泽,我懂,也很感激。”
“只。。。只有感激吗?”
她叹了口气,望着案前的白烛,忽明忽灭似乎就要燃尽。罢了,今日来就是打算放手一搏,试着去争取去守护。她深吸口气,看着容泽说:“有一个人,漂泊在外冒着暴露行踪的危险也要为我收集书籍工具;有个人,自己江山飘摇也要救我于水火护我在羽翼下;有个人,日理万机,但每天再忙也会和我吃顿饭,说说话。我以为我对那个人的感激信任只是兄妹之情,可是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会刻意躲避,他夸了谁好看,我会暗暗记住。我从来也不深究那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直到他。。。逼着我去想。”
殿内昏暗,他黝黑的双眸无比深邃,这样一个人,从自己八岁那年就一直守护着自己。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他一动不敢动,怕打破这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我以为,只要他对我没有情分,那我的复仇计划就不算是利用他,我这些天的犹豫不是厌恶他,我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们都是至情至信的人,我的计划会让我们的关系蒙尘,我的计划里,我会被世人唾弃,我会祸国殃民,他。。。是要除去我除去戚家的明君。我知道了他对我有情,我怎么舍得这样逼迫他,伤害他。”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容泽揽进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贪婪地一口口呼吸着她的气息:“阿拙,不会,杀戚成义,我有无数种方法,你不要糟蹋自己好不好?”
她笑了笑,“暗杀,赐死?这些是能杀了戚成义,可是之后呢,又会有下一个戚成义,李成义,倒不如趁这机会他的党羽尽数扳倒,一了百了。”
“可是,我不可能让你冒险。”
“帝王要保护一个人很容易,你可以假意赐死我,也可以赐我青灯苦烛代发修行。帝王要杀一个人有无数种方法,要保住一个人也有无数种方法。”
她轻轻推开容泽,看着他的眼睛说:“只是,我不想让你再独自煎熬了,你朝我走了无数步,最后这半步,由我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