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峤众人听到王述的话,
登时都吃了一惊,
谁不想年少成名,
可就眼前这个,
都能和自家煮鸡蛋干一架的暴躁小子,
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
看着众人异样的目光,
王述解释道,
“家父早亡,
述不闻过庭训,
难免长得晚一些。”
温峤听后,
品了品,
笑着对刘超,
说道,
“世瑜,
看来,
这次乌程之行,
注定很有趣了。”
刘超看了看窗外的时光,
说道,
“日暮西垂,
也正是出行之时,
超就此拜别诸位兄长,
待回京之时,
超请诸位兄长过府共饮,
一醉方休。”
刘超带着王述,
从船上离开。
王峤也要起身离开,
温峤一把将他拉住,
说道,
“开山兄别急,
你这才刚拿了好处,
还没干活哪?
你看我像那种行善人嘛?”
王峤扭身坐定,
自斟一杯,
说道,
“就知道你还有心思,
说吧,
让我去恶心谁?
你也知道我是个读书人,
打架是不会的,
不过,
骂人的话,
未逢对手。”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早就听说开山兄的威名,
那是骂遍建康无敌手,
这件事,
对开山兄而言,
再简单不过了……”
王峤赶紧打断,
说道,
“停、停,
你再说下去,
我就非得写檄文怒骂当今皇帝了,
愚兄这脑袋还留着吃饭喝酒哪?
再说皇帝对我不错,
刚过江就给了三十万钱、三百匹布,
和一间大宅子。”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放心,
咱们什么关系,
不会让你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就是请开山兄去荀家一趟。”
王峤问道,
“什么由头?”
温峤说道,
“乌程抢田,
我听说荀蕤先去了一步。”
王峤点了点头,
说道,
“这个由头倒是可以,
不过,
我和荀家也没什么过节,
你让我怎么开口哪?”
温峤笑了笑,
说道,
“这还能难得倒开山兄嘛?”
王峤想了想,
说道,
“行吧,
左右是得罪人,
得罪谁不是一样。”
王峤借着夕阳和酒劲,
闯了荀府,
正看到荀家几人在一起议事,
荀闿一眼就看到王峤探出个脑袋,
说道,
“九原公既然大驾光临,
实在是应该走正门,
也好让我们荀家,
不失了礼数。”
王峤见被发现,
甩了甩袖子,
走了出来,
说道,
“荀司徒,
这人挺齐整,
都在哪,
是什么人过寿嘛?”
荀组示意儿子荀奕起身,
给王峤留出座来,
说道,
“九原公,
今天这是哪股风,
把你吹来了?”
王峤笑笑说道,
“歪风邪气呗,
我正喝着酒哪,
就听说,
有人借公爵之便,
收刮田地,蓄养佃户,
气得我直给了那人两记耳光,
你猜怎么着,
他居然说的,
有鼻子有眼的,
说什么曲陵公的儿子,
跑到乌程,
打着临淮公的旗号,
到处抢地占田,
这我能忍吗?
谁不知道,
荀家向来清贵,
怎么会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荀崧看了一眼荀组,
荀组点了点头,
荀崧说道,
“这么说来,
开山,
是来问罪的了?”
王峤说道,
“不敢,
荀家马上就一门五公,
尊崇已极,
峤怎么能那么不识趣,
偏偏要和权贵对着干?”
荀崧笑了笑,
说道,
“开山有什么打算?
不妨直说。”
王峤清了清嗓子,
说道,
“那我可就说了,
我也想买一些养老田,
奈何囊中羞涩,
想找荀家借点钱,
来买一些田地。”
荀崧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回头看看荀组,
荀组点了点头,
问道,
“那九原公打算借多少?”
王峤伸出三根手指,
说道,
“陛下昔年给了峤三十万钱安家,
可惜,
峤花钱大手大脚,
都给花了买酒了。
今天再向荀家借钱三十万。”
荀组点了点头,
问道,
“钱好说,
九原公拿什么做凭信?”
王峤咧嘴一笑,
说道,
“我们这哥仨都一水的穷命,
家徒四壁,
什么都没攒下,
只能把这个九原公印,
抵押在贵府。”
荀组倒是也没反对,
说道,
“也可,
那就以三年为期,
到了时候,
九原公要是还不上钱的话,
这个印,
可就呈送到公堂上了。”
王峤把胸脯一拍,
说道,
“没问题,
区区三十万钱,
不用三年,
两年就能还得清。”
王峤之所以有这么大口气,
因为他已经从这几句话里,
探查到了荀家的态度。
双方定了契约,
王峤把九原公的印信留在荀府,
用马车装着三十万钱,
绕了几个圈,
又来找温峤。
王峤一脚踏进来,
正要开口,
往前一看,
宋袆正在给一人吹笛,
而那人背对着门口,
看不清脸,
隐隐能看到一缕贵气。
王峤蹑手蹑脚的重新退出来,
坐在船舷上,
等着温峤来找自己。
又过了一阵,
温峤提着两壶酒,
晃晃悠悠的出现在王峤面前,
说道,
“咦,
开山兄,
发财了,
马车里面全是钱,
这荀家笼络人心的本事,
真是好。
不像太子殿下,
我这跟着他忙前忙后的…,
开山兄,
你扯我衣服干什么?
不是嘛?
我这腿都跑细了,
还没有荀家给的好处…,”
温峤一抬头,
正撞见司马绍从船舱里出来,
说道,
“说啊,
太真兄,
刚才不是说得很热闹嘛?”
温峤哼了一声,
继续说道,
“说就说,
殿下未免也太抠门了,
殿下没听说过,
大丈夫仗义疏财,
财散人聚嘛,
你说,
你盖西池楼观的钱,
要是给了我,
我能买多少条…,
我是说,
招揽多少有用之才。
现在哪,
一场大火,
就剩点灰烬了。”
司马绍罕见的大方,
问道,
“那太真兄想要多少钱?”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我是那种爱钱的人嘛?
我是要用你的钱,
给你找效忠你的人。”
司马绍瞟了温峤一眼,
问道,
“三十万?”
温峤一哼,
说道,
“荀家一出手都三十万。”
司马绍眉头一皱,
说道,
“你也知道,
我的钱也被逸少赢走了,
东宫也被烧了,
眼下,
最多还有五十万钱。”
温峤叹息一声,
说道,
“殿下不记得,
横成则秦帝,
纵成则楚王?
要是这道坎,
殿下过不去,
还有以后嘛?”
司马绍问道,
“哦?
还有什么坎?”
温峤说道,
“殿下难道不知?”
司马绍摇了摇头,
说道,
“这大典在即,
诸事皆平,
还有什么坎,
需要用五十万钱来平?”
温峤又叹息一声,
说道,
“殿下请想,
臣和长豫关系如何?”
司马绍说道,
“那自然是不错。”
温峤点了点头,
继续说道,
“哪又是什么原因,
让臣当街行刺长豫?”
司马绍略做思考,
说道,
“你们是想把暗中使手脚的人引出来。”
温峤笑了笑,
说道,
“现在连东海王都被囚宫中,
些许宵小之辈,
至于这样嘛?”
司马绍也奇怪了,
该受罚的都受了罚,
就连西阳王也被禁足在府,
怎么突然还要演这一出,
问道,
“莫非,
长豫还有什么用意?”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臣请问殿下,
箭在弦上,
是怎么回得头?”
司马绍答道,
“你不是说过,
应该是长豫把这些兵卒的家眷押了过去,
逼得王敦不得不退兵,
恐怕,
他现在装死,
也是不好意思见王敦吧?”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殿下只说对了一半。”
司马绍问道,
“那另一半是?”
温峤说道,
“另一半就是长豫留给殿下的礼物?”
司马绍看着温峤晃着巴掌,
说道,
“什么礼物啊,
值五十万钱?”
温峤摇了摇头,
说道,
“五十万钱,
是臣的辛苦钱,
长豫的礼物,
是五十万两。”
司马绍眼睛一瞪,
卷起袖子,
把腰间匕首摘下来,
塞到温峤手里,
说道,
“你把我砍了吧,
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你也真好意思开口,
什么礼物啊?
还五十万两?”
温峤笑了笑,
说道,
“自然是民心,
长豫把这些家眷绑了出来,
如果殿下能派兵把他们救出来,
再每户赔偿十两,
那殿下说,
这五万兵,
是王敦的,
还是殿下的哪?”
司马绍思索再三,
留意向身后,
看到宋袆只是远远的站着,
这才说道,
“这么做,
会不会适得其反?”
温峤笑了笑,
说道,
“不会,
殿下难道忘了?
殿下之前让建康令侦破荆州良人奴的案子,
到时候若有人问起,
实在搪塞不过去,
还可以说是,
追查良人奴案时,
偶然发现。”
司马绍点了点头,
一咬牙,
说道,
“这事情你要办好了,
别太刻意了,
太刻意就显得假了。”
温峤问道,
“那臣的五十万钱?”
司马绍摆了摆手,
说道,
“少不了你的,
我趁着阿冲不在,
抄了他几处宅院。
九个美人,
换他这点钱财,
他应该不会在意吧?”
温峤打了个寒颤,
说道,
“殿下,
少年精血贵,
潜龙勿用,
这样一下给东海王送了九个尤物,
他要是把持不住,
这以后可就……”
司马绍急忙打断,
说道,
“哎,你可不要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
我怕他闷得慌,
派人开导他的,
不是派去供他淫乐的。
这件事情,
不要往出传,
这些家眷都安抚好了。
这钱得花,
不要替我心疼钱。”
温峤隔着司马绍看到他身后的宋袆,
问道,
“你什么时候,
和这妖女纠缠在一起的,
小心她吸髓敲骨,
榨干了你。”
司马绍眼睛一瞪,
说道,
“你不懂,
她不一样。”
温峤说道,
“对对对,
家道中落,
父兄横祸,
母弟失散,
儿女夭折,
亲朋殆尽,
孤苦一人,
飘零半生,
未遇知心,
得见公子,
三生有幸。
不求所报,
只求相见。”
司马绍瞪大了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
你偷听了?”
温峤笑了笑,
说道,
“殿下还是太单纯,
这话,
我起码听八百个女子,
和我说了几万遍。”
司马绍摇了摇头,
说道,
“她,
她为什么要骗我?”
温峤笑了笑,
说道,
“谈不上骗吧,
可能她也是想说服自己,
接受她自己现在的处境。
只是,
殿下身边的都是君子,
少了这种市井气,
就当了真。”
司马绍叹了口气,
问道,
“难道真的像你说的一样?
可我看她不像在说假话。”
温峤笑了笑,
说道,
“殿下,
你要是天天给不同的人,
讲同一个故事,
你会犹豫嘛?”
司马绍这才点了点头,
说道,
“这方面,
还是你有经验,
我差点就动了情,
还好有你在。”
司马绍拍了拍温峤肩膀后,
就乘车离去,
王峤看着车驾离开的方向,
说道,
“殿下太过仁慈了,
这不见得是好事。”
温峤问道,
“别说殿下了,
荀家的口风探得怎么样了?”
王峤说道,
“和你想得一样,
两边都不站。
你先忙,
我回去把这些钱,
给怀祖送过去。
哎?
修道哪?”
王峤正准备离开,
左右一看,
不见王纳的身影。
温峤说道,
“我派修道去长干观,
智斗深猷了。”
王峤哦了一声,
转身离开。
这时,
宋袆才贴了上来,
说道,
“多谢。”
温峤笑道,
“谢什么?
那可是太子,
你要真能攀附上,
那可就真是野鸡变凤凰了。”
宋袆瞟了他一眼,
说道,
“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我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
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泥里。”
温峤说道,
“对,
这司马家是够脏的。”
宋袆又白了他一眼,
说道,
“太真兄,
倒是和那些公子大不同。”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哎,
别用我编的词,
来勾引我啊,
我是谁?
这建康城的浪子,
不系之舟、无缰野马。”
宋袆手指点在温峤脑门上,
说道,
“你啊,
早晚死在你这风流浪荡上。”
温峤一捂腮帮子,
说道,
“哎吆,
快快快,
给我取块冰来,
我这牙痛又犯了。
风流能不能死,
我不知道,
我可能是第一个被牙疼死的浪子。”
宋袆转身取出冰袋来,
温峤敷在腮帮子上,
这才好受了一些,
说道,
“你说,
这不是煞风景嘛,
不过也正好。”
宋袆问道,
“什么正好?”
温峤说道,
“正好问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袆说道,
“我说了你能信?”
温峤说道,
“我信不信不重要,
你说出来,
你自己就信了一半,
哪怕是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