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不到八点我便从床上起来,今天是周末,也是交稿的日子。
我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再次打开方案,对其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这应该是所有创作者的职业通病。
正如一本小说,读者在阅读时可谓一目十行,但作者在创作的过程中,却会逐字逐句,反复斟酌,甚至不放过标点符号。
在我不厌其烦的检查下,果然又发现一些问题,逐一修改后,时间已经是下午。
……
立恒,接待室内。
我将打印好的方案图纸放在茶几上,随即坐了下来。
前台小姐给我倒了杯水,示意我稍等片刻。
我点头回应,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好奇地打量着办公区内,那些忙碌的年轻人。
也许,今天之后,我也将是其中一员?
思索间,前台小姐带着一位中年男子回到接待室。
是上次那个男人,不过今天的他,将披肩的长发束了起来,整个人少了一丝慵懒,多了几分干练。
“方总昨天出差了,这是我们庄总监。”前台小姐介绍道,随后便离开了接待室。
“您好,我是王若愚。”我下意识起身,向男人伸手道。
“你好,庄云飞。”
庄云飞伸手对握,随后便拿起了茶几上的策划方案
许久,他才开口道,“设计要兼具理性和感性,你的逻辑没有深入推敲,这就导致了你方案的不自洽。
一个好的作品,每一个部分都不可或缺。
你在设计时,要警惕修辞,比如旅人、石块这样的比喻,它们是否与这根斜柱有必然的联系?
我认为黑色炭化木的选择可以用感性去解释,但这根柱子不行。”
“在中国人的世界里,逻辑并非是万能的,而中国的建筑,也是基于对存在的“领会”,而非研究。
严格来说,艺术与学术是两回事。”
庄云飞的质疑,我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我只是个半吊子。
不过,我却不认为当下的教育环境,能够培养出真正的建筑大师。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权威。
“奥的作品之所以伟大,是其背后的思考深度和设计密度决定的。
如果你还没有理解奥的设计理念,就直接借用他的语言,这很危险,是抄的阶段,还没到模仿,更不可能超越。
当然,如果你只想做个网红建筑师也无可厚非,或者你有一些独特的视角,我也可以接受。
但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让自己首先达到自洽。”
庄云飞的话语中透露出对我设计的质疑,我明白,他是在指责我抄袭大师的创意。
但我很清楚,无论是想法萌芽之初,还是最终定稿阶段,我都没有想到过奥的作品。
“感谢庄老师的点评,这对我很有启发。但我认为,结构理性、逻辑自洽是很基本的一种追求和标准。
但标准从来不只一种,可能我现在的阶段,更想抓住感性的那个点。”
稍作沉吟,我继续补充道:“斜柱的保留确实是感性压过理性,这是我个人内心的直觉。
一根斜柱出现在那里,很符合我当时的感受,与大师的语言无关。
也不是说大师用过斜柱,斜柱就成了他的语言。”
庄云飞呆愣了几秒,随即笑着点了支烟,“有意思,跟我年轻时一样。”
我接过香烟,点燃后并没有急着开口,直觉告诉我,他的话还没讲完。
果然,停顿片刻,庄云飞再度开口:“其实我也不曾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很多年里,我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水平……
不过,那时候的我可没你这么锋芒毕露。”
“我没有锋芒毕露,只是单纯的认为,一个创作者,应该有所坚持、有所保留。”
庄云飞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像是透着一股追忆,半晌,他才缓缓道:“你的去留还得由方总决定,如果最终能留下来,以后就跟着我吧。
我很欣赏你的坚持,这是许多建筑师无法保留的特质。”
“那我是先回去……还是?”
“先回去等消息吧。”庄云飞掐灭手中的烟蒂,起身道:“不用担心,你留下来的概率很大。”
“……”
离开立恒,我长出口气,习惯性拿出手机,准备拨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却瞬间愣在了原地。
是的,她是陈漫,不过现在的我,已找不到能与之联系的理由。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想我会与她成为朋友,而不是恋人。
失落地点了支烟,我戴好头盔,准备往老屋赶去,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刘佳妮打来的电话。
“二狗子,复试怎么样,通过了吗?”
“还不太确定,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什么叫不确定,发生什么意外了么?”
“也没有,方总今天不在,最终的去留还得看她态度。”
“那没事,你一定能行的,我相信你!”
我有些恍惚,不知道刘佳妮为什么比我还有底气,但心里却十分感动。
“对了,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提前庆祝一下?”
“你请我吗?”我故意调侃道。
“我哪有钱呀,不是告诉你钱包丢了吗……”
电话里,刘佳妮语气颇为尴尬,我却听出了一丝心虚。
都什么年代了,钱包丢了还影响付钱?
我没有拆穿刘佳妮蹩脚的谎言,“还是我请吧,不过得去老白的烧烤店。不是我抠门,老白一直想感谢你,但碍于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所以你为什么不感谢我?”
“害,咱俩之间说感谢不是太生分了吗。”
“行吧,你现在在哪呢?”
“回老屋的路上。”
看着头顶火辣的太阳,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的灼烧感,我犹豫道:“要不你一会儿直接去烧烤店,我晚点再来?”
“行,那待会儿见。”
……
回到老屋,我躺在沙发上点了支烟,却看见被随意扔在沙发上的吉他。
这是前天下午刘佳妮扔的,由于之前一直在忙着复试的事情,我也暂时忘记了它的存在。
将烟抽完,我抱着吉他,开始哼唱许巍的《星空》。
孤独的音符在冷清的房间里回荡,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动不息,昔日的一幅幅画面与流淌的音符逐渐交融。
这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时间的流转和生活的无常。
年少时,我曾无数次嘲笑刻舟求剑者的愚笨。
后来才发现,无论是睹物思人,还是故地重游。
其本质,皆是如此。
原来,当年我肆意嘲笑的,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