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
熙熙攘攘的校门口,惊醒了熬夜看小说的牛建国,揉了揉眼睛看着手机上的记录,忘了昨晚看到哪了,对新的一章完全没记忆,牛建国晃了晃脑袋,人不得不服老了。
“哎呀,这脑袋,老啦真的老啦...”
牛建国把手机充上电,这还是一款新的智能机,是他孙女寄给他的,上面还有小丫头的自拍照,牛建国宝贝的不行,每天都期盼孙女放学,好给他发视频聊天。
这是一所不大的小屋,不到二十平方的保安室,但却五脏俱全,是牛建国趁着暑假让他儿子建的,退休在家真的待不惯,老伴走了快十年了,家里就自己也没意思。
所以牛建国干脆把家搬到学校了,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小房间,保安的工作也是他二儿子给他找来养老的。
每天也没什么工作量,正好适合他偶尔想努力,多数想躺平的心态。
在屋内按一按开关,也不用人力推门了,现在都是电动,有车来开个门,没车来就躺床上看小说,有监控也是保护老头安全的,没有什么监工、考勤。
因为这个学校的校长就是他二儿子,牛传喜。
他一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两个儿子死在战场上了,一个女儿癌症没了,剩下那个也远嫁海外,常年都见不到面。
剩下老大和老二都很有出息,不过老大家很早就分居了,剩下一个大孙子在左山,另一个小孙女跟着儿媳妇去了国外。
远了香近了臭,牛建国一直都惦记着远方的小孙女,一晃也快上高中了。
只是这个二儿子真是白费,一个崽都没有,随他老牛家根了,倔!当年难产母女双双离世,就再也没动过心思,牛建国也不指望了,都四十好几了铁定是个老光棍了。
每次老二来,牛建国都很不待见,恨铁不成钢啊!那个老父亲愿意看到自己儿子孤独终老呢,他已经体会到这种苦了。
砰——!
“爷呀!”
“噗~~”牛建国刚泡好的茶水还没等喝,就都让书桌喝了。
擦了擦嘴,牛建国扭头看向门口,那是一个眉宇间和他七分像的半大男孩,穿着军训服,身后还跟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对着牛建国恭敬的点头。
“爷,你没事吧?咋还咳嗽了,要不行了吗?”
“...滚!臭小子,老子拐死你!”牛建国拿起床边的小棍,照着男生大腿就是两下,“你来干啥,你不是不念了吗?”
男生揉了揉大腿,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也不想来,这不是你儿子放不下你嘛,非派我来监督你工作!”
牛建国喝了口茶水,淡淡开口,“那个儿子,你二叔?”
“嗨!你大儿子,我爹呗!”
“呵,你爹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还能想起他老父亲?不是你小子又拿我当挡箭牌了?”
男孩转了转眼睛,搂过牛建国嘿嘿一笑,这时候才发现男孩要比牛建国高很多,目测至少一米八。
“哪能啊爷,真的,我想你了!”
“嘁。”牛建国继续喝着茶水,对这小子说的半句都不信,和他年轻时一样,满嘴跑火车的主。
上次来找他,还是因为逃课上网吧被抓了;
上上次来,是因为跟人喝酒打架,被人拍照抓到警察局了;
上上上次来,好像是因为早恋,把人家学习委员拐的要和他退学结婚;
上上上上次......
想来想去,牛建国也没想出哪次是因为想他来的,倒是每次来都说想他。这么多年唯一干过的好事,好像就是驱除了一个教师败类。
男孩见牛建国不信,被自己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这次是真的爷,以后每天我都来陪你,你先吃啥?我给你买!”
“哎!得了得了,我这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太子,赶紧滚蛋!你是不是也该开学了?”牛建国突然一愣,放下茶杯仔细看了看男孩,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回头果断拿起拐棍。
“老子让你考四中!老子让你考!你真没出息啊,打!打死你!”
“啊!”
“啊啊啊!别打了爷!”
“四中怎么了,你这么说有考虑过我二叔的心情吗?”
男孩捂着屁股在房间内辗转腾挪,但就这么大的地方,最后甩了鞋连滚带爬的到床上紧贴墙角,惊恐的看着牛建国。
门口的西装男见状,默默关上保安室的门,用身体挡的严严实实。
“你你你,你给我下来!”牛建国气的手都发抖了,“你让你爹的脸往哪放?啊!你个小兔崽子,你看我不抽你!”
“啊——!我爹也不回家,也不来看你,你还想着他干啥?”
“我他妈不想他,想你啊!你是我生的的啊?老子抽死你个不孝子!”
“啊~!好了好了,我不是你生的那人生的吗?隔代亲,懂不懂啊?”
“亲!老子让你亲!你下来,让我好好亲亲你!”
“啊啊啊!你再打我就从,从,从这窗户跳出去!”
牛建国不屑的一笑,“跳吧,我看一楼能不能摔死你个混小子!”
男孩颤抖着嘴唇,不敢相信这冰冷的话,居然是在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嘴里说出来!
“爷!你可想清楚,我是你们老牛家的根,你给我打死了,你家就绝后了!”
“你...他妈噗~”
牛建国伸手接住假牙,塞回嘴里,一气之下丢掉手中的拐棍,气呼呼的坐在床沿,男孩见状试探着靠过去,点了点牛建国。
“嘿嘿,别生气了爷,我爹都打完我了。”
“哼!”牛建国嗤鼻一笑,“你爹还有时间打你,不是去省里开会了吗?”
男孩嘿嘿一笑,“打完走的。”
“嘁,唉!”牛建国叹了口气,拍了拍男孩的大腿,“你这熊孩子,就去一中呗,又不是去不了。”
男孩沉默了一会,伸手挽住老人的胳膊,玩世不恭的一笑。
“嘿嘿,这不是想你了吗?”
牛建国无奈的咧了咧嘴,拍了拍这个臭小子的脑袋,知道他是到了叛逆期了,也知道要脸了,小时候就说自己不要特权,要靠自己,但有些时候必须要靠特权才能保证面子啊。
“辛苦你了。”
“没什么,我活的开心的很。”男孩笑得很阳光,只是牛建国知道那是装的。
所以他喜欢女孙的天真无邪的笑,害怕看见孙子无事发生的笑。
牛建国拍了拍男孩的手臂,“说说吧,这次又想干嘛?”
“嘿嘿不干嘛,就是想多陪陪你。”
“快拉倒吧,你二叔知道你来吗?”
“当然知道了,我爹也同意了。”
“什么?”牛建国一愣,看着男孩皱了皱眉头,“你爹也同意了?”
“嗯!”男孩点了点头,笑得很开心,“我爹对外说我去国外进修了,在我妈那里。”
“......”
屋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牛建国紧紧皱着眉头,一股压力纵然降临,让门口的西装男冷汗打湿衬衫。
“传欢是疯了吗?疯了疯了,都疯点好,别后悔就好。”
牛建国眯起眼睛,摸着男孩的后脑轻轻开口,男孩半点不敢动,脑后粗糙的手是那么轻揉,又是那么有力。
“那你就在四中了呗?”
“嗯。”男孩严肃的点了点头。
“普高还是...算了。”
男孩知道牛建国的意思,如果是职高那今晚就要上家法了,不止是他,还有两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爷仨上次撅屁股挨打,还是十年前他家分家,老妈带着妹妹远走的那次。
牛建国看了眼桌上的照片,叹了口气,屋内空气骤然一松,老人的背也弯了一些。
“那你今天来是参加军训的?”
“嗯嗯!”男孩连连点头,鼓起自己的肱二头肌,“我早就想参加军训了,这次离开我爹,我终于能交朋友了,终于!终于!终于可以上学啦哈哈哈!”
牛建国见男孩那副兴奋的模样,也替他开心,笼里的鸟儿伸出了一只小脚,再大一大你就会发现,那不是鸟笼,那是宫殿,你个傻孩子。
“那你快去吧,几班呐?”
“六班!因为六六六,很顺!”
“哈哈好了,去吧。小王等会。”
“是!”西装男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鞠躬道。
男孩捡起甩飞的名牌鞋,拿过男人手中低奢的书包,推开门飞了出去。
“嘿嘿走啦爷,走了王叔,中午见!”
“慢着点啊,别摔了。”牛建国招手喊道,都是自己的孙子怎么会不心疼呢。
“中午我来接你啊,少爷~!”
“喊我镇西!别叫我那个!”
“哦。”王舒点了点头,“知道了镇西少爷。”
“......”
男孩跑远点身影明显踉跄了一下,旋即跑的更快了。
......
等男孩撒欢跑远,牛建国招呼西装男坐下,王舒点了点头屁股贴在凳子上坐的很直。
牛建国见状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放松点,别拘着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了,这几年身体还行?”
“哎,还可以,您老呢?”王舒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这里的环境,真的很简陋,简陋的让他不敢置信。
老人喝水的杯子还是罐头瓶子改的,屋里唯一贵重的就是老人那部手机了,还有桌上那台大材小用的电脑,真的有种陋室铭的意境。
牛建国见他对周围好像挺好奇的,拍了拍屁股下的床呵呵一笑,“怎么样我这小屋,别看小,冰箱、电脑、歪派都有,连洗澡架都有!小别墅呵呵。”
王舒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还是您老境界高啊,这晚上不能冷么?”
“嗨,大热天的冷啥,再冷一冷我这还有电暖器,实在不行我就回家去了,真当我老糊涂了。”
“哈哈哈,是我糊涂了。”
王舒笑着拍了拍脑袋,他还真把老人当成老年痴呆了,不过没点病谁会放下好日子不过,跑这来蹲着?
只是王舒想不明白,怕是这辈子也没法理解了,他要有个别墅死也要死在里面,就埋在花园就行,不过得埋深一点,别再被哪个淘气的祖孙给挖出来了。
牛建国起身看了眼手机,没孙女的消息便又放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刚想拿过窗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就被王舒抢了过去,王舒快速又细致的擦了擦桌子,又擦了擦自己刚才坐过的凳子。
“你这是干啥呀小王。”
“嘿嘿,我来我来,我这一会不运动运动就难受,您坐下歇会马上就好。”
“唉呀,你这孩子。”牛建国拗不过他,坐回到床上边喝茶水,边看着王舒用力的抹着桌子。
“呵——,小舒啊,你没去给传欢开车吗?”
王舒擦了下额头的汗,在盆中洗了下抹布,边擦边回道:“没,牛书...额,老板那边有老刘,我就留下来照顾镇西少爷了。”
“呵,照顾,是监督吧?”
唰——!
王舒刚擦过的脑门又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默默咽了咽口水,“哪,哪有,没啥监督的,我就是接少爷上下学,不然还得挤线车多麻烦。”
牛建国轻轻一笑,抿了口茶水。
“我和你父亲也是老相识了,差一点就是战友,你和小欢也是认识很多年了,他信任你那你就好好干,监督就好好监督,放学绑也得给小西绑回去,这小子最近要撒欢,辛苦了你。”
“啊,好。”王舒严肃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嗯,那你就去忙吧,给我桌子都擦反光了。”
“嘿嘿,那,那我就先走了。”王舒尴尬一笑,把抹布叠好放在桌角,转身轻手轻脚的走向大门,就在开门的那个瞬间,牛建国的声音飘来。
“你父亲也快出来了吧?”
王舒身体一僵,缓缓点了下头。
“那行,有什么困难就说,去吧。”
“嗯,您老注意身体。”
吱——咔。
王舒轻轻关上房门,逆着学生人流走向门外,早晨的风可真冷。
一直走到一公里外的医院,坐到停车场上的车里,王舒才算松了口气,默默拉下车窗拆开一盒新烟,随手点燃一根,吸了一口眯起眼睛。
看着旁边车轮下的石子陷入沉思。
铃铃铃铃铃铃——!
来电铃声惊醒了王舒,他收起剩下的半盒烟,打出手机看了一眼才接通。
“喂,怎么了,这时候打电话?”
“我到四中了。”
“嗯,进去吧,六班。”
“......我不想去,我想去一中,我明明分够的。”
“进去吧,都一样的。”
“不一样的。”
“别忘了我跟你说的。”
“嗯。”
“去吧。”
嘟——嘟嘟嘟。
王舒收起电话,再次点燃了根烟,抽了一口忍不住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将脸埋在方向盘上,手上的烟也被捏成一团,揣进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