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不是草台班子呢?
就眼前这情景,由大总管钱散亲自带着工作队组织分田,吵的也同集市一样。
“俺家丁口少,一人耕几十亩地如何顾得过来?不如和西边那块水田换一下。”
“放屁!你秦麻五三兄弟还嫌人少,还想要肥田?人家王寡妇带着个奶娃子咋弄?”
“依我看,还不如听人义军的,乡里青壮集合起来,把渠沟修修,不都成了肥田?听说郁水南边的定海那边都是这样的,一个个吃的膀大腰圆的。”
“修渠当然没问题啊,但是我家兄弟好几个,你秦二狗子就一个独苗,岂不是帮你家白干活?”
“就是就是,要俺说这田分个逑,义军刚刚也说了,朝廷都把几个大黄巾给灭了,造反有个什么出路?到时候这些黄巾一走,老太爷再领着朝廷的军队一回来,俺看你们恁办!”
一众秦邑乡的乡亲,围在一处在沙土上勾勒的田地图前,吵个没完去。平时作恶多端的秦老太爷的家已经被拆了,但财产怎么分,还得商量。
若是其他真黄巾军攻破了这里的坞堡,多半会让乡亲们自行抢个干净,但朱雀军却想长治久安。
韦恩就在周荣等护卫的陪同下,在边上旁观着这一切。
别的不说,周荣这九尺铁塔般的汉子往这一杵,乡亲们就起不了除了动嘴皮子以外的想法。只是苦了钱散在乡亲们面前苦苦周旋。
乡亲们知道朱雀军不杀人,还要送东西给他们,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了,有什么说什么,近乎寸土必争,钱散的调解很难起效果。
关于早上李弎传回来的报告,各位长老的意见已经汇集到韦恩这里了。
像赵大就认为维持宗族统治,统战优先,余下的几人则认为得牢牢控制住解放区,强行把地分了,然后分了地的百姓自然就和朱雀军绑定了,然后全力应对官方的围剿。
韦恩扯了扯周荣的裙甲,示意他坐下,有话说。
但周荣只是一只手把韦恩拎到边上的桌子上,在吵吵声中,勉强能听清韦恩说啥。
突然就被提溜起来,韦恩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很快心平气和地道:“伯均怎么看?”
“我赞成强行分地,我们缺人手。”周荣言简意赅。
韦恩赞同地点点头,说道:“分了地,确实会有不少百姓拥军,但更多的人和你貌合神离呢?
届时返乡团一来,他们就去哭丧着表忠心,说自己是被迫的,那么那些真心跟我们的百姓,岂不会遭了大难?”
周荣回应道:“只要我们反围剿成功,这帮首鼠两端的人自然会安分。”
“何时成功?”
周荣满脸疑惑,但那张猛鬼面甲挡住了他的表情?
何时?那不是来了就能赢?这岭南地区,谁还能战胜他们?
韦恩轻笑一声,说道:“你们以为对手是攘外必先安内的返工先锋?
这是封建王朝,出了事,地方第一时间不是打电话拉兄弟一把,而是能瞒就瞒。然后一层层翻车,直到朝廷中枢反应过来。
再筹集粮草军队出征,这一连串麻烦事弄完,再加上山海相隔,路途遥远。
想在这南海见到大汉天兵,恐怕至少得等到明年。
这其中一年的建设期,我们中间要融入这么庞大的离心离德的坏分子,你能安心搞好发展吗?
那些团结统战对象,立了功要不要赏?有文化的要不要委任官职?不升官,留他们在乡里聚合民心和我们作对或者整日和我们讨价还价,阻碍工作,怎么办?
交州的百姓终究还是吃的太多了,比起已经有的八分饱,十分饱还有肉吃、老幼都有照料,甚至是实现更高层次的价值,他们还是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反正饿不死,拼什么命呢?
所以收他们的税就好了,比朝廷少收点,搞减租减息,然后设定法律,管理治安,再有欺压良善的,我们再带着武装以雷霆手段犁过去,明正典刑,威慑乡里。
表面上我退让了,统战了,实则是把拳头收起来,等着这帮老顽固们出头。
这样既有产出收益,还能让百姓记得我们的好。”
“那以后呢?难道就一直依赖乡里宗族的低效生产效率吗?”
看样子周荣大体上同意了韦恩的解决方案,于是韦恩深吸一口气道: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草要过火,石要过刀,人要换种。到时候,南海百姓,自然就知道谁是他们的朋友了。”
周荣的脸现在才转向韦恩,就静静地盯着他,尽管不言语,黑色的鬼面阴沉着,眼眶缝隙里似有锐器射出,看得韦恩双目有些刺痛。
但韦恩不能退缩,他发现这就是他的作用,去当那个圣人,对外的圣人,当那个提议干脏活的,搞阴谋,不,搞让人难以接受的阳谋的人。
笑脸相迎,春风拂面,背地里插刀,赶尽杀绝的那种。
同道们都是好人,好人活该被拿枪指着,但他韦恩不是,他可以不择手段,他可以不问路径正确,只要目的正确,说难听点,韦恩就是个投机分子。
“都似你们八老这般按部就班,似一千同道这般自私惫懒,似黄巾干部那样稚嫩天真,我们打算牺牲多少人?”
“你这是在愚弄百姓,玩弄人心。”周荣低沉着嗓子道。
“诚然,我玩弄了南海二三十万小地主,富农中农,但我能救岭北五千万黎庶,历史上,那里面四千万人都会消失的莫名其妙!
更何况,这就是小地主们想要的,我只是顺着他们,放他们去跳火坑,求仁得仁。”
韦恩也压着嗓子回应道,如果自己身量再大些,韦恩肯定会趁着气势,去揪起周荣的罩袍,以报自己的被提溜之仇。
“我们满打满算三千正规军,届时你们若是誓死保卫解放区,还是有异心的解放区,朱儁或是皇甫嵩随便领个几万人,碾蚂蚁一样就把我们碾死了。”
“我们可以打游击。”周荣不死心道。
“塞北可以游击,泰山、王屋太行、大别山,乃至两川闽赣都可以游击,唯独交州不行!
这里有瘴气,我们离不开青蒿等一干药材的种植基地!
这里有越蛮,文明滞后,服从部落头领,刀耕火种,生产力落后。
还能去哪?去做海贼王吗?
而且你游击了,不止是新解放区那些乡里会遭殃,另外那些倾其所有追随我们的集体村社怎么办?他们已经把自己的身心融入变革大事业了,完完全全符合一众剃头们的人要换种的标准,连投降的机会都不会有!”
周荣一时无言,默默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韦恩跳下了桌子,也不管周荣能不能听清,道:“看看秦邑乡人,今天我们只是他们生活惯性的破坏者,但以后,我们就是他们的救世主。”
走了一两步后,韦恩停下来回头道:“呃那个,周兄啊,其实我的意思是八老正义凛然,一千同道尽职尽责,黄巾义士怀赤子之心,你莫要误会了。”